崔瑩家在中吳區,離市局有些距離。中吳區原是市轄縣,這個世紀初才正式撤縣建區。雖然城市化這頭洪水猛獸一直盡情肆虐著這座玲瓏的江南小城,但兩千五百年的文化傳承還是在城中處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江南氣息。
夜間,這座江南古城顯得格外寧靜,路上的車輛格外少,李雲道一路從省道現場殺到這個名叫「煙翠江南」的老小區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小區有保安,但不設車閘,李雲道一路開到崔瑩家樓下。葛青的豐田越野霸道地攔在樓下,正好堵住了入口的位置,顯然停車的時候很著急。
李雲道卻沒有著急,下車關了車門,靠在車身彈出一支煙。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煙草這種東西產生了依賴。小區的路燈應該壞了很久,只剩下零星個別的幾盞還亮著。黑暗中,煙頭的火光忽閃忽滅,煙草從口至肺,火辣得全身舒爽。煙霧刺激中,李雲道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只有一戶還亮著燈,窗簾也沒拉,昏光的燈光在一幢黑漆漆的龐然大物中看上去格外溫暖。但是誰能想像得到,此時此刻,那溫馨的燈光下躺著一位女警花的屍體。
李雲道對崔瑩第一印象極好。除了頭回碰面外,這些日子每次在走廊上碰到,一笑就會露出兩個小酒窩的姑娘都會主動打招呼,有一次還偷偷鼓勵他說過了這陣兒,等隊長消氣兒了,沒準兒就調他回隊裡了。抽著煙,李雲道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好像又聽到了崔瑩銀鈴一般的笑聲。一支煙抽完,他才蹲下身,仔細地將煙頭在水泥地上掐滅,將煙頭準確無誤地彈入四五米開外的垃圾桶,又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房間。說實話,他真的很不願意去面對這個事實,如此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就這樣香消玉損,想到這裡,李雲道忍不住握了握拳頭。
最後,他還是歎了口氣,撥通了葛青的手機:「我在樓下了。」不一會兒,樓上開著燈的窗邊出現了葛青的身影。
「上來吧,608。」
李雲道沒有說話,掛了電話默默乘電梯到六樓,608的門虛掩著,打開門,先看到一雙紅色的拖鞋,上面印著卡通紅太狼的圖案,接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客廳素雅精緻,一塵不染,原木色的博物架上擱著一個花瓶,裡面插著剛剛盛開的鬱金香。
「來了。」葛青從房間裡走出來。
「嗯。」
李雲道進門的時候還不忘給自己套上一對塑料鞋套,這叫保護現場。可是從臥室走出來一身警服的葛青卻趿著一雙拖鞋,上面有卡通灰太狼的圖案。
如果說平時的葛青是一頭張牙舞爪的的母老虎,那麼此時此刻站在李雲道面前靠牆而立的女人,只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受傷野貓。小麥色的臉上難得地慘白如灰,看著李雲道的眼神亦空洞無物,彷彿整個人的靈魂都已被人抽空了一般。「瑩瑩走了,真的走了。」聲音依舊嘶啞,卻藏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李雲道心裡也不太好受,但還是走上前輕聲道:「在房間裡?」
葛青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視線毫無焦點的看著前方,李雲道從她身邊走過,她的眼珠連動都沒動過一下。
邁進房間,李雲道就看到崔瑩躺在床上,警服還沒有脫,甚至連高跟鞋也沒脫,整個人就如同睡著了一般,靜靜地躺在床上,雙手擱置在胸前,那張笑起來會露出酒窩的可愛臉蛋上毫無血色。
李雲道環視了房間一圈,床頭櫃上還散落著一些安定藥片,其它的都如同客廳一般,整潔乾淨得如同新房。
「瑩瑩是我師妹,她不是本地人,上警大的時候,她天天吵著要向我這個師姐學習。三年前終於畢業了,部裡都點名要了她,可她還是主動申請來我們刑偵支隊。」葛青走了進來,坐在鋪著蕾絲床罩的床沿,輕輕撫摸著那張精緻卻毫無生氣的臉,「瑩瑩是警大的優秀畢業生,跆拳道黑帶,連續三年是射擊冠軍,她是為了我才申請來蘇州的……」葛青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一向崇尚流血流汗不流淚的女人開始嚎啕大哭。李雲道從床頭櫃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遞給葛青:「隊長,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被那個叫「太監」的變態刺激到了,李雲道居然非常敏感地察覺到葛青應該和崔瑩不是簡簡單單的上下級或者好朋友的關係。
「她爸媽都是大學教授,就算部裡不要她,家裡也已經給也安排到了進當地的市局,做文職工作。可是她偏偏要跟著我,瑩瑩,是老公不好,是老公害了你啊……」
李雲道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同性之戀這種事情,李雲道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總的來說應該是不贊成也不反對,畢竟那是別人的事情,可是他確實怎麼都沒有想到,崔瑩跟葛青會是這種關係,難怪葛青看到他跟崔瑩在辦公室裡說說笑笑後從來不會給好臉色,敢情人家真把自己當成競爭對手了?李雲道突然想起蔡桃夭那邊說的話。
李雲道沒有說話,葛青卻依舊抽泣不斷:「瑩瑩家裡還算殷實,但她不肯要父母的錢,工作了幾年才攢夠了首付供了一套地段不算好的公寓,她說要把小家弄得溫馨點,這樣我累的時候也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裝修是瑩瑩自己設計,年初才剛剛裝修好……」葛青說著說著,又泣不成聲。李雲道沒再勸,這個時候還是應該讓她發洩出來。他還是不時默默地抽出一兩張面巾紙適時地遞過去。
葛青自言自語地哭哭笑笑,李雲道就默不吭聲聽著,身後便是那位在繁華似錦的年紀就悄然逝去的女警花。到了下半年,東方都快要露白的時候,葛青才停止了瘋傻的自語,紅腫著眼睛看向李雲道:「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