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剛剛他口袋裡的鋼珠已經用完了，他今天其實並沒有帶多少鋼珠，就那麼幾顆，他更沒有說，剛剛在王昊晟跟陳霄糾纏的時候，楊虎悄悄塞給了他一張紙條，而紙條上寫著的，則正是「允許我死」這四個大字！
楊虎這麼做是因為他很清楚，就憑蟒蛇的實力跟腦子，絕對是可以在他想要自殺引爆那根導火索的瞬間救下他的，有蟒蛇在，他就是想死都不一定能正常地死的掉，可是為了有些人有些事，甚至是他楊虎自己的生命，他都必須去死！他不死，死的就是陳霄！相比於後者，他楊虎寧願選擇去面對前者！
二來，這樣夾在陳霄跟王昊晟之間，他楊虎，真的過得好累。與其這樣痛苦地活著，他楊虎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一些東西，比如，兩邊的永久和平！比如，他的霄哥陳霄的性命！
蟒蛇的沉默就像是讓王昊晟一拳轟打在了棉花上一般，這也讓王昊晟心中的鬱悶之情沒有了發洩口，而當他抬起頭來看到陳霄那張同樣傷心的面龐之時，王昊晟真的有一種一拳打死這個該死的傢伙的衝動！
這一刻，哪怕陳霄過去對他有多少的恩情，哪怕楊虎再怎麼不希望陳霄出事，可是王昊晟自己卻是不會在乎這些的，他只希望楊虎能夠活過來！不管讓他付出些什麼！
不過，就在王昊晟忍不住想要一拳轟出去打在這個陳霄臉上的時候，陳霄的眼角，卻是突然流出了兩滴眼淚來，有了第一滴，就有了後面接二連三的淚水，就像是積攢了多年的眼淚在這一刻絕了堤一樣，就這麼順著這個堅強到幾乎從來不會哭泣的男人的面龐流下，一滴一滴，順著臉頰向下，滴在地上。
他心若磐石，他可以將任何人都當做棋子一般看待，對楊虎也是，可是當真的有一個男人願意為他而犧牲自己的性命的時候，他陳霄卻還是忍不住要痛哭出來的！
這一刻，他甚至多希望那個死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楊虎這個他最最忠實的手下！這一刻，陳霄心底那份已經積累了數十年的雄心壯志，那團野心的火焰，竟是就這麼熄滅了，沒了，被那看似沒有任何力量的眼淚澆滅了，再也不會燃起。
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去拚死拚活去做的那些事其實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如果你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去選擇的話，他陳霄一定不會選擇這樣去拚命，他寧願稍微多花點時間陪陪自己的那些愛人跟兒女，讓他們可以像是任何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去享受生活，過著別的孩子羨慕的富足生活，而不是跟他們的父親他陳霄一樣，就這麼拚死拚活一輩子，最終卻反倒是落得個被生活玩弄的下場。
伸出手來愛撫在楊虎的身上，陳霄的身體忍不住不停地顫抖著，而這一刻，看著眼前這幅畫面，王昊晟突然覺得，陳霄這個原本看上去也就30歲出頭的男人，在這一刻，突然老了二十歲，變成了一個在夕陽下散步的老人，變成了一個已經到了死前一刻的可憐人！
一個人的蛻變，竟然，只是這麼一瞬間，竟然，只因為一個人的離去。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王昊晟的心中再有多恨這個該死的陳霄，卻是再也狠不下心來去殺他，去殺這個對楊虎動了真情的男人了，而想到這兒，王昊晟也只得是鬆開了自己的拳頭，緩緩站起身來，好不容易才抑制住那淚水繼續地流下，這才低聲問道：「陳霄，未來的日子裡，你準備怎麼辦？」
聽到王昊晟問話的陳霄此時也是不禁微微一愣的，不過隨即，彷彿是想明白了什麼一般，陳霄終究還是長歎了一口氣，這才有些感傷道：「如果我說，我現在就想找一個小鄉村選擇歸隱，你信嗎？」
陳霄這樣的回答著實是有些驚到了王昊晟的，不過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當王昊晟再次正眼看著這個男人那眼角的淚水的時候，王昊晟的心又一次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信！」
王昊晟這句相信是讓陳霄有些微微發愣的，而半晌之後，陳霄這個光輝了半輩子的男人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很誇張，有幾分灑脫，有幾分後悔，可是他這笑容裡所包含的更多的東西，則是無限的無奈跟痛苦。
任憑是誰，當你在自己快四十歲的時候發現自己過去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一個個的錯誤的時候，當你發現自己前半輩子做的都是可有可無的事情的時候，你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讓一個人放棄他為之奮鬥了大半輩子的東西，換做誰，都是會忍不住傷心難過的，陳霄能夠做到用虛假的笑容代替哭泣，已經是他作為大梟比一般人強的地方了。
最好的時光，換來了一場空，誰會願意？
看著陳霄如今的反應，王昊晟並沒有再去多說什麼，只是等待著這個可憐的男人自己從悲傷中走出來，然後，再送她去迎接他那嶄新的生活——當然，也是空洞無味的生活。
……
楊虎死了，陳霄走了，洪門近乎於徹底地癱瘓，手下大部分人都被王昊晟的義寧幫收下了，可以說，義寧幫在這次跟青幫洪門之間的戰鬥中完全就是取得了完勝！要知道，從頭到尾，義寧幫不過損失了不到五百人，而光是他們在這次戰鬥中收下的俘虜人數，就超過三千人！
這樣的一個數據，怕是任何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完勝了，可是在王昊晟看來，在這整個的過程中，他卻依舊有著很多他自己做錯了的地方，比如，他沒能讓楊虎活下來，比如，他還是損失了五百名的手下，而這些，其實通過一些方法，是可以避免或者減少損失的。
他王昊晟，更追求完美。
王昊晟給予了這五百人的家屬最大程度的補償，這樣的補償估計就連那些家屬都已經很難再去怪罪他王昊晟什麼了，畢竟一個混黑道的死後他的家人能得到比軍人死後的撫恤金高出數十上百倍的金錢，這絕對是天下奇聞了，可是，他王昊晟卻還是會感到內疚，而正是這樣的情況下，王昊晟越發地明白，他自己，其實是並不適合去做一個真正的黑道大佬的，不光是黑道，商場上，政治上，也是如此。
無論你做哪一行，想要做到頂尖，想要真正做到完美，都需要讓你的心夠狠，就像是他已經翻閱完了的那本厚黑學上所說的那樣，臉皮厚如黃土地，心黑似深夜，你方能真正地成功，從古至今，諸如曹操，亦或是劉邦，往近了說的袁世凱，誰不是厚黑學上的王者？你可以說他們最終命運並不完美，但是至少，他們，曾經成功過。
他王昊晟靠著很多巧合跟機遇在沒有做到這兩點中任何一條的情況下達到了如今的成就，可王昊晟的心中很清楚的是，如果再繼續這麼下去，他王昊晟絕對是沒法走得更遠的，他之前的成功有偶然的因素，也有運氣的因素，可是即便如今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弱點，你讓他王昊晟去做改變，變成曹操，劉邦，袁世凱那樣，他卻依舊是做不到的。
他王昊晟，只想做他自己！那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王昊晟！
當讓手下的兄弟們逐個跑腿處理完了這一切的事情之後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而王昊晟的目光也是漸漸集中在了一旁的金銘身上，讓他有些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金銘的神情也是有些恍惚的，畢竟，過去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他自己是王昊晟騙了王淑婷，是王昊晟傷害了那個他心中的女神，終有一天，那個女神還是他金銘的，可是今天，當他看到王淑婷宛若一個熱戀的小姑娘一般倒在王昊晟懷中的一刻，當這一切都發生在他眼前的時候，金銘的心中終於明白了，原來一切所謂的仇怨，都不過是出自於他自己的羨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