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後院。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與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七歲的周易盯著古卷,朗聲念完後,撓了撓頭,問道:「陳師傅,易兒看不懂這句話。」
「小世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萬物皆是從小到大,從無到有,所以,做事情,不要擔心起點低,關鍵是要看準發展的趨勢。只要有毅力,有恆心,就算一顆小樹苗,也會長成蒼天大樹。」年長的陳師傅露出慈祥的笑容,走到年幼的周易身邊,用手在他的頭上比劃一下,「就比如小世子,你現在只到師傅的肩膀這麼高,只要你健康成長,遲早有一天,會比陳師傅還高。你現在還未學武,只要你努力鍛煉,打好基礎,不要放棄。遲早有一天,能和王爺一樣,成為一名強者。」
「陳師傅,我一定不會放棄,我一定會成為和爹一樣的強者!」周易幼稚的面孔上閃爍著堅強的光芒。
就在這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周易連忙蒙住耳朵。
「吟!」一聲劍嘯彷彿貫穿了天地,後院的天空中,出現了一把足有數十丈長的青劍,凌空懸浮,從劍身上生出的劍氣,刮得瓦礫翻飛,樹枝驚斷。陳師傅一頭蒼發被吹亂,他驚叫著拉起周易要離開。
「小世子,妖劍啊,妖劍啊,快跑啊!」
周易震驚地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青色巨劍,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口中喃喃道:「青雷。」
與此同時,憑空出現了一隻雪白的大狐狸,和七歲的周易體型差不多,它眼含淚水,仰著脖子對周易「嗚嗚」的低叫。
「白澤,別哭!」周易心裡不知為何焦急不已,他掙脫了陳師傅的手,朝那只雪白的大狐狸跑去。
陡然,天地旋轉起來,周易站不穩,他驚恐萬分,他想去拉住旁邊的小樹,卻不料小樹支離破碎,所有的一切都跟著天地旋轉,越轉越快,周易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暈,要了命的眩暈。
「啊!啊!」周易死閉上眼,捧著腦袋,失聲痛叫。
突然,一股涼意鑽入了他的身體,那要命的暈眩感立時輕了許多,周易渾身冷汗,從未有過的虛弱感遍及週身,這時,耳畔又傳來一聲聲「嗷嗷」的尖叫,像是一根根針,不斷的刺入耳中。
「別,別叫了。」周易有氣無力的睜開眼,眼前,豁然是銀狐那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眼淚汪汪。
看到白澤的一瞬間,周易呆了一下,旋即腦中有無數的記憶和思想悉數恢復,他腦袋中的眩暈感仍是無窮無盡,暈得他沒有力氣再與白澤說什麼話。他閉上眼,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易感到嘴邊有一縷淡淡的涼意,在朝口中浸入,絲絲縷縷的甘甜,再次喚醒了他。這一次,周易覺得腦袋輕鬆了許多,稍微有些力氣了,他睜開眼,看見一團水,飄浮在空中,正化作一縷縷細小的水絲,進入他的嘴裡。而旁邊,則是銀狐抬起一隻爪子,正在控制這團泉水。
周易這才覺得飢渴非常,他張開嘴,微微向前一抬身,大吞了一口,「咕嚕」一聲,咽進了喉中。這一個動作,就讓他連喘了兩口氣,才恢復一些。
「嗷嗚」銀狐大叫一聲,剩下的泉水不受控制的摔落在了地上,它一下竄起,兩隻前爪撲在了周易的身上,「嗚嗚」直叫。
「小,白澤,下去,好重。」周易揮了揮手,想要拍開銀狐,揮到一半,就無力的垂下了。
銀狐把腦袋直往周易的懷裡鑽,完全不理周易的話。周易腦袋仍有些暈眩,感受著銀狐那茸茸的白毛不斷的擦著自己的頸,只得無奈的歎了口氣,心裡卻是暖暖的。
他沉入意念到丹田,原本充沛的元力,如今卻淡薄無比,彷彿之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此時只是栽種的幾顆小樹苗。在丹田的中間,一團白色的光華包裹著一根細小之極的劍形,正是飛劍青雷。
這飛劍,竟然吸收了他絕大多數的元力,和精氣。否則,以周易的修為,也不至於如此。
周易苦笑,猛地,他面色大變,變得有些無法置信,以及極度緊張。
「怎麼,會這樣?」周易無法相信,他此時丹田中元力的精純程度,無不在告訴他,他的境界跌落了。
此時的周易,修為居然從練氣初期,跌落到了外功的第二階段,不僅元力少得可憐,精純程度更是遠不如練氣期時。
「境界跌落?」周易呆若木雞,直到銀狐的叫聲再次響起,他才回過神,睜開眼,眼中流露出濃濃的苦澀和痛苦,甚至有一點絕望,黯淡的眸子中,隱隱有一點淚水凝出,又被強忍了回去。
他原本以為,就算認主了飛劍,不過是如師尊所說,被吸走一半的精氣,經過幾年的努力修練還可以重新恢復。而如今呢,跌落了一個境界,加上精氣損失了豈止一半,兩相結合,簡直是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打擊。
他的一切,他登上青雲路的意氣風發,彷彿像是被從九宵之顛,打落回了凡塵。如今的他,修為比許多外功弟子,還更加不如。
「嗷嗚」銀狐見周易一動不動,連叫幾聲。
周易看向它,內心的難過就像是找到了傾瀉處,一湧而上,淚水奪眶而出,劃過臉頰,落在了衣袍上。他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無法遏止的痛苦,像是從靈魂中暴發了出來。
「爹,我做不成強者了,做不成了……」周易聲音嘶啞,不清不楚的吐出。他直覺,以他此時的情況,要十數年以上才可能恢復,甚至極有可能,永遠無法恢復。而那時,永遠也無法成為他心目中,玄真子那般的強者了。
「嗚嗚」銀狐蹲在地上,仰著頭,眼珠子牢牢盯著周易的眼睛,似乎對周易的難過感同身後,它輕輕的哀叫著。
許久,周易停止了哭泣,他腦海中浮現出爹和雲蕭子怒視他的情景,「易兒,身為男子漢,不准哭!」「玄易,你若再哭,為師便趕你出洞府。」周易眼眶中仍有淚水打轉,卻沒有再落下,他望著銀狐,呆呆地望著,剛才的一系列動作,讓他腦袋越發的暈眩。
「白澤,我暈了幾日了?」天快要黑了,周易忽然朝銀狐問道。
「嗷」銀狐舉起一隻爪子,又舉起另一隻爪子,半站著身子,歪著頭反覆的比劃著,就是比劃不清楚。周易看著它可笑的動作,眼神變得迷茫,又呆楞的坐在那裡。
天色逐漸暗了,夜幕如棋布,星辰如一顆顆棋子,看似雜亂,又似有玄機在內,密佈在夜空,星朗則無月,只是這漫天的星辰,卻是猶如圓月時那般明晃。
銀狐在屋外,趴在地上,不知是在睡覺還是在修練。
屋內,周易微微轉過頭,望了眼外面被星光照明的靈田,那一株株的靈草,正時刻緩緩吸收著元氣,成長著。
星光從屋門透進,落在周易泛黃黯灰的臉上,僅十二歲的少年,看上去猶如得了生死垂危的重病。周易覺得下身有些麻木,儘管元力稀缺,但是體力卻恢復了不少。他用手撐著床沿,想坐起身,然而,剛一離開枯禪蒲團,一股強烈的酸麻,難受,暈眩,彷彿形成一道洶湧的河浪,衝向他。
「彭」周易經受不住,栽倒在地。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身體的痛苦基本已經消失,彷彿一切都是做的一場噩夢。周易意念沉入丹田,臉上泛起苦澀,一切都是真的。
周易感到腹中頗是飢餓,卻沒有絲毫胃口。幸而這飢餓感不如上次修練了一個月那般強,可以推算,他應該昏迷了半個多月的時日。
意念感受著丹田的青雷飛劍,周易心中莫名地連怒氣都生不起,他調動元力,試試去催動飛劍,只是一團元力,剛靠近飛劍,就盡數被吸光了。
周易微微一驚,原來飛劍還未吸夠元力,恐怕是因為吸得快要完了,方才停下。只是這驚詫並未維持多久,連跌落境界都承受了,這點事,已然無所謂。他歎了口氣,走出屋子,有風吹拂,帶著靈草的芬芳,吹拂著被冷汗濕透,而黏在身上的衣袍。
「我還能重頭再來嗎?」周易抬頭仰望著那高高在上,不知多少萬里的片片浮雲,它們時合時散,時堆積在一起,時分散成鱗雲,順著風向慢慢嬉戲,無憂無慮。
看了許久,陽光從厚雲層中穿出,天空登時亮麗了許多。
一連數日,周易都這樣盯著天空,漫無目的。沒有修練,這樣的打擊對他太大了,他一時還未想通。只看了雲蕭子留下的玉簡,打掃了一遍洞府,給靈草澆灌,到屋中那乾坤定神咒的心法圖面前,給青元祖師上了幾炷香。
偶爾銀狐趴在周易身邊,周易也只是摸摸它,一句話也未說。
這一日,周易蹲在靈田邊,低著頭,看著一隻隻大螞蟻正在土裡翻騰,忽然「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與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段夢中出現的話,又一次浮現。
這段話,周易早已明白了其意思,看著腳邊這些螞蟻,無形間,只覺得這段話的意義更加的深刻。
「我不能就這樣放棄,螻蟻尚且如此,我還有時間,不能這樣浪費。」周易心中對自己說道。
彷彿,在這一瞬間,他成長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