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奧克表示自己理解陳再興的悲痛,不過他還是要小心的提示陳再興一下,長公主陛下雖然離去了,但是國王陛下依然離不開像陳先生這樣忠誠而且富有經驗的顧問,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陳先生不要棄王國與不顧,繼續承擔起咨詢國政的責任。在敘說這番話的時候,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狄奧克總是有意無意的強調「顧問」和「咨詢」兩個詞。
陳再興立即表示自己已經被失去妻子的巨大痛苦擊倒了,他現在既沒有意願也沒有能力擔負自己的責任,至於幫助國王治理這個國家,他相信王國內有很多忠誠而又富有經驗的貴族和官員可以擔負起這個責任,緬甸王國並不會因為長公主陛下的去世就止步不前,比如說狄奧克參事您就是一名非常優秀的顧問,還有吳貌基,也可以站出來承擔起這份責任,至於他本人,還是讓他回到自己的莊園去悼念自己的亡妻吧。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羅勤,卻根本插不上話,他甚至很難完全理解陳再興與狄奧克兩人華麗的外交辭令下隱藏的真實意思到底是什麼。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要求一個沒有參與實際政治運作的十七歲少年要懂得這些也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從感情上,他很希望陳再興可以留下來繼續幫助他,畢竟他是姐姐的丈夫,也是六年前幫助自己奪回王位的人,但從另一方面上講,他又為姐夫表現的如此悲痛感到高興,從某種意義上講姐姐是為他生育繼承人才這麼早去世的,這個男人只有表現出足夠的悲痛才對得起死去的姐姐。結果一直等到陳再興去接那個剛剛出生就失去母親的男嬰,羅勤才找到了與他單獨面對的機會。
「姐夫,我,我——」羅勤吶吶的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別說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陳再興伸手撫摸了一下羅勤的頭髮,就好像六年前逃亡的途中一樣,接著他猛的把這個少年摟到懷裡,低聲道:「她是個好妻子、好姐姐、好女兒,還是個好母親,只可惜命運對她不公平,讓我們好好活著,好好懷念她吧!等你有了孩子,一定要告訴他,他曾經有一個多麼好的姑姑,如果這個姑姑還在世上,將會多麼愛他,一定要告訴他!」
「一定!」羅勤緊緊的閉上自己的眼睛,好不讓淚水流出來。終於,陳再興將少年從自己的懷中推了出來,猛的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就轉身快步向門外的馬車走去。
「先生,現在去莊園嗎?」奧巴低聲問道。
陳再興坐在馬車上,女兒陳頌青坐在他的對面,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對面的父親,在她這個年紀,還很難理解死亡的真正涵義,自然也不會理解大人的悲痛了。陳再興伸手揉了一下女兒的頭髮,稍一思忖,低聲下令道:「辛巴,你去準備一頂轎子,快到城門口我就換。」
辛巴眼神一亮,立即就明白了陳再興的意思,他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就準備離去,卻被陳再興叫住了。
「你馬上下令全體僱傭軍進入戒備狀態,彈藥都發到士兵手中,一半的人在兵營裡,剩下的一半人在莊園裡。還有,派人到仁安羌去,通知護緬校尉的駐軍緬甸國內形勢可能不穩,在必要時要求得到他們支援!」
「是!」
陳再興靠在馬車的真皮墊子上,眼神晦暗莫名,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麼,平日裡活潑調皮的陳頌青彷彿也被此時馬車中的氣氛所感染,靜靜的坐在座位上,一聲不吭。
當天晚上,陳再興一行人安全的回到了巴布莊園,他立即換上了喪服,親自將妻子的遺體送上了湖泊旁的火葬台,並親自點燃了柴堆。看著飛騰的火焰,陳再興目光凝重,耳邊傳來僧侶們的一陣陣誦經聲,渾厚的誦經聲夾雜著湖邊風聲,彷彿連自然界的精靈也在用某種不可知的語言吟誦著什麼,陳再興小心的聽了會,可又聽不出來。他歎了口氣,低聲道:「阿林呀,你是還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嗎?哎,你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想要一個人擔著,連走了還放不下心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外面奔走,花在你和孩子身上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本來以為將來還可以補償的,卻想不到你這麼早就走了——」
說到這裡,陳再興已經是泣不成聲,他回來後驟然得知愛妻去世,卻不得不強自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將諸般事情安排妥當了,回到莊園裡才發洩出來,哭聲夾雜著木柴燃燒的辟辟啵啵聲,迴盪在夜空裡,聽起來更是淒楚莫名。
一個多小時候,柴堆上的火漸漸熄滅了,兩名專門擔任收拾骨殖的僧侶走上火葬台,小心的將殘餘的骨灰撿入一個精美的瓷罐中,呈送到陳再興面前。陳再興愛憐的看著這只裝著妻子骨灰的瓷罐,柔聲道:「阿林,我知道你走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兩個孩子和羅勤,你放心,只要我陳再興一天還在,那些宵小之輩就別想玩出什麼花樣來。」
兩天後,巴布莊園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卻是樞密院參事狄奧克,他在面見了陳再興之後,提出了兩個要求:第一、邀請對方作為去世長公主陛下的丈夫參加國葬儀式;第二、交出長公主陛下的遺體,並安葬在王族傳統的墓地。
「參加國葬儀式沒有問題。不過——」陳再興說到這裡,語音一轉:「阿林的遺體我已經火化了,我打算將她安葬在莊園湖邊的一個小土丘上,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地方,阿林她生前最怕孤單了,這樣我和孩子們也可以離她近一些,多陪陪她!」
「這個——」狄奧刻苦笑道:「陳先生,我很理解您對已故長公主陛下的遺愛,但是根據王國的傳統,王族都必須在安葬在專門的王族墓地的,也有專門的僧侶供奉拜祭,請您還是體諒一下。」
「所有的王族?」陳再興皺了皺眉頭:「應該不會吧,王族血脈繁衍甚多,哪有都安葬在一處的道理!」說到這裡,陳再興臉上分明是「你莫要哄我」的表情。
「的確並非所有王族都會安葬在特別的墓地,可是長公主陛下她曾經執掌國政多年,又擊敗叛賊錫袍,在民間深孚眾望,並非一般的王族成員呀!」
聽了狄奧克的解釋,陳再興低頭沉思了半響,正當狄奧克以為對方將開口應允的時候,陳再興突然站起身來,沉聲道:「阿林是王族成員,更是我的妻子,孩子的母親。我相信她更希望和最親密的人在一起,至於拜祭和供奉,莊園裡也是可以的!」說罷便轉身向屋內走去,狄奧克見狀趕忙大聲道:「陳先生,此事關係王國貴族與百姓的觀感,還請閣下三思呀!」
「觀感?」陳再興轉過身來,臉上滿是冷笑:「什麼觀感?是對阿林還是我?若非阿林,整個緬甸王國早已成了英人的盤中餐,那些貴族會有什麼下場,只要看看印度的那些土邦君主就知道了,只要不是瞎子就應該知道拙荊是什麼人。至於在下,倒也不在乎有些人對在下的觀感!來人,送客!」說到這裡,陳再興便轉身進屋了。狄奧克見狀,也只得怏怏離去。
狄奧克剛剛上的大象,臉上怏怏不樂的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妙計得逞的得意,他有節奏的用指關節敲著自己的膝蓋,笑道:「好,很好!果然陳再興拒絕交出長公主的遺體,我來的時候還在考慮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出言拒絕的,想不到竟然這麼容易,看來這些年的順境讓那個陳再興有些忘乎所以了!」想到這裡,狄奧克不禁低聲笑了起來。
「參事大人,請問現在是回府還是去王宮?」外間傳來隨從的問話。
「先去王宮!」
王宮,羅勤穿戴著國王的華麗的冠冕,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雙眼更是紅腫,顯然他還沒有從剛剛失去姐姐的痛苦中走出來。
「微臣參見陛下!」狄奧克跪在地上,親吻著國王腳下的台階。
「快起來吧,狄奧克大人!」羅勤有些不習慣的挪了一下身體:「現在並非是大殿上的正式場合,您不必行如此鄭重的禮節。」
「不,陛下!」狄奧克一絲不苟的做完禮節,從地上爬了起來:「您剛剛登基,權位未穩,我作為樞密院參事,大臣之首,就更要謹慎言行,樹立您的威信!」
聽到對方的回答,羅勤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哦,您可真是臣子們的楷模呀!對了,你今天去了巴布莊園嗎?姐夫他怎麼樣了?你和他說了請他回到朝廷輔助我的事情嗎?」
「陛下,您的問題一下子太多了,請允許我一個個回答!」狄奧克笑了笑:「我的確今天去了巴布莊園,也見過陳先生了,他看上去很悲傷而又疲倦,看上去完全變了一個人,說老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