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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利維坦 第42章 英雌 文 / 克裡斯韋伯

    作為叛軍的首領,土謝圖部的大汗車林多爾濟是在烏蘭托羅海戰役結束後的第五天得到自己的步兵部隊和炮兵覆滅的消息的。車林多爾濟對此並沒有多大的反應,畢竟這是他預料中的事情,他加緊了自己加冕為喀爾喀蒙古大汗的步伐,

    在1886年的六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烏蘭托羅海戰役結束後的第六天,車林多爾濟在蒙古的聖山不爾罕山下加冕為喀爾喀蒙古大汗,在儀式完畢之後的當天晚上,他便帶領著部眾離開了這裡,臨走前放了一把大火,將庫倫城燒了個乾乾淨淨。

    在車林多爾濟離開後的第三天早上,一小隊順軍的騎兵就來到了這片不久前還被稱為庫倫城的所在,他們開始撲滅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的建築物上殘火,清理廢墟,為即將到來的大軍入駐做準備。庫倫城內的絕大部分建築物都被燒燬了,在大火保存的比較完好的建築物只有兩座——色丹寺和庫倫都尉府,色丹寺是因為執行車林多爾濟命令的蒙古騎兵敬畏神佛報應,對這座歷代活佛居所的寺廟手下留情,只放火焚燒了相鄰的幾棟房屋;而庫倫都尉府則是因為當初興建的時候就是作為堡壘興建的,基本都是土石結構,自然抗火功能比較好。

    又過了兩天,順軍的本陣部隊抵達了庫倫,隨之而來的是喀爾喀蒙古諸部的王公貴族們,這些不久前還只是駐足觀望,並不表態的傢伙們現在則魚貫從帳外膝行而入,跪倒在高廷玉的膝下,向其表白自己對大順皇帝的忠誠以及對叛賊——車林多爾濟的切齒痛恨。至於為什麼到現在才表明態度?這些王公紛紛表示是因為先前叛軍勢大,他們不得不對之虛與委蛇,忍辱負重。接著他們紛紛指出自己其實在背地裡效忠王師,做了不少工作。

    「大帥,大帥,我車臣部一向是忠誠於大順天子的!」一個脖子和腦袋長一般粗的胖子跪在地上大聲說道:「車林多爾濟此獠私底下勾結亡命,積蓄軍火,小王早已向張北都護府上了折子,本以為是高枕無憂的。卻沒想到猝然發作,防備不及之下,只得強裝笑顏,與之敷衍。多虧長生天護佑我大順——」這個車臣汗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一個師爺替他準備的帖子,寫的平仄不通,記得也是顛三倒四,讓坐在高廷玉身旁的陳再興聽的忍俊不住,伸手掩住口向一旁的薛若望低聲道:「若望,這廝當真有向張北都護府發過折子?」

    「陳大人,這廝還真沒有撒謊!」薛若望微微欠了欠身子,壓低聲音回答:「不過這種折子很常見,草原上不像內地各家田地之間有標記,各部之間因為水源、牧地、牲畜丟失起衝突是很正常的,放在過去就是直接動刀子,誰刀子硬誰有理。現在都護府禁止各部武力解決,由朝廷仲裁,結果輸得一邊就不服氣,互相使眼藥,這種折子每年都有一兩份,做不得數的!」

    「原來如此,那豈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這個借口了?」

    「不錯!」

    果然正如薛若望所說的,幾乎每一個上前跪拜的王公都拿出這個借口作為自己脫罪的理由,而高廷玉只是微微點頭,不置可否,不表示任何態度。讓坐在一旁的陳再興不禁感覺到一陣厭煩,但他自知對於蒙古這邊情況不瞭解,還是不要亂說話的好。

    這時,進帳來覲見的人都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卻是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在一群肥頭大耳、老奸巨猾的王公貴族中顯得格外惹眼。陳再興都微微皺了皺眉頭,暗想難道哪個部落的酋長失心瘋了,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敢於就派個子侄過來充數,難道是不要腦袋了?

    「小女別乞,乃是賽音諾顏部王車林端多布之長女,今日代父王來拜見高大人!」說到這裡,那少年斂衽下拜,陳再興在一旁聽的其語音清脆柔媚,原來是個女子喬裝。

    「原來如此!」高廷玉微微點頭,隨即臉色微微一變,沉聲問道:「那車林端多布呢?為何不親自來見我,莫非是做了什麼不法之事不敢見我了?」高廷玉方才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突然發問,帳中空氣一下子彷彿凝固了。那些王公們此時一面心驚,一面暗自慶幸此時跪在地上的並非是自己。

    別乞昂然答道:「大人,我父王來不了了。諸弟尚幼,所以小女才喬裝打扮拜見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來不了了?」高廷玉微微一愣:「莫非是得了重病?」

    「大人見召,父王就是還剩一口氣,讓人抬著也要來的!」別乞說到這裡,雙目彷彿蒙上了一層薄霧:「啟稟大人,活佛病重之時,惡賊車林多爾濟趁機招誘草原上的馬賊、逃奴、惡人至庫倫,圖謀不軌,我父王見情勢不妙,本欲向都尉府的覺羅大人出首,卻被那惡賊發覺,拘拿了去,扣在軍中,現在還生死不知,還望高大人為我賽音諾顏部上下做主!」說到這裡,別乞便撲倒在地磕頭不止。

    高廷玉目光微微閃動,隨即沉聲道:「別乞伯姬(伯:長也,伯姬即長女的意思,是蒙古語中對貴族長女的尊稱),你說你父親是被叛賊車林多爾濟扣留,生死不知。可空口無憑,焉知他是否已經從賊?」

    「大人!」別乞抬起頭來,雙目中淚光閃閃:「叛賊南下之時,軍中諸部之人皆有,卻並無賽音諾顏部之人,大人查證一下便可知曉,我賽音諾顏部本就是蒙大順天子恩德才得以存續至今,絕不敢背棄主上,勾結外國,請大人明察。若是大人不信,我還有人證!」

    「人證?」

    「不錯!若是大人允許,我現在就可以讓人證上來。」

    高廷玉微微點了點頭,別乞起身向等在帳門口等候的手下點了點頭。片刻之後,便有兩個賽音諾顏部的部眾抬了一副擔架上來,放在高廷玉面前六七步處便放下擔架轉身退下。擔架上放著一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男子,帳篷內的人們立即問道一股傷藥的味道,顯然此人身上傷勢不輕。

    高廷玉站起身來,走到擔架旁,上下打量了一會那男子。突然他臉色大變,指著擔架上那男子向別乞問道:「這,這不是覺羅嗎?他,他竟然沒死?」

    「不錯,此人正是大順庫倫都尉府覺羅。逆賊車林多爾濟起事之後,覺羅大人領府中兩百守兵堅守。逆賊遣大軍圍攻二十餘日百計不下,問大軍將至,只得引亂軍南下,包圍稍解,小女乘機遣忠心部眾將覺羅大人救出,在部中藏匿至今,其中真偽,大人問覺羅大人自己即可!」

    別乞這一番話不啻是在帳篷裡放了一個響雷,帳篷裡的王公們都清楚自己再怎麼巧舌如簧恐怕也及不上躺在擔架上覺羅說的一句話。這下眾人投向別乞身上的目光一下子由幸災樂禍變成了羨慕和求懇,在自己還在水中而對方已經上岸的時候,向先上岸者表示出應有的恭敬是明智的表現。

    接下來高廷玉的舉動讓帳內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走到擔架旁仔細確認了覺羅的生命體征還很平穩後,就立即下令衛兵將其抬到自己的寢帳去,讓醫師來好生看護,隨即高廷玉走到別乞面前,向這個淚水漣漣的女孩子斂衽下拜,倒把別乞嚇了一大跳,趕忙跳到一旁讓開,連聲道:「大人,這如何當得起?」

    「如何當不起?」高廷玉沉聲道:「覺羅領數百弱兵處強寇之中,力戰不屈,不辱臣節。今彼處於絕地,汝出力而活之,非活覺羅一人,乃活我大順忠臣矣。高某若崖岸自高,不禮敬於汝,天下士大夫當以我高某無目矣。」說罷,高廷玉先延請別乞上座,復正己衣冠,對其斂衽再拜,起身後對別乞道:「你的事情,我自會在向朝廷的奏折裡寫明,你父親的事情你不用膽子,我自有安排。」

    別乞聽到這裡,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跪倒在地道:「別乞多謝大人明察!」

    高廷玉點了點頭,伸手將其扶起到一旁坐下,轉身回到當中坐下,沉聲道:「陳大人,請你替我向朝廷上書,表彰覺羅與別乞的功績!」

    「是!」陳再興走到案旁,稍一沉吟後,便一揮而就,呵干墨跡後呈送到高廷玉面前,高廷玉朗聲讀道:「覺羅以寡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沖,對數萬之眾,連日逾月,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丑虜數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賽音諾顏部貴女別乞身處強寇之中,出手相助,活忠臣之命,二人之節義,古今未有。皆宜蒙顯爵,以厲士民節操。」

    「好,好,好!」高廷玉連聲讚道:「陳大人不愧是先帝爺點的榜眼公,不必改了,就這般直接上奏朝廷吧!」

    「陳大人果然妙筆生花,讓我等欽佩!」

    「多謝榜眼公出手!」

    帳中的將佐們齊聲應和,其中有六七分是為了湊主帥高廷玉的興,剩下三四分是的確陳再興方纔那一段文章寫得好,能夠將覺羅的功績上奏天聽,他們作為邊士聽了也是心有慼慼焉,自然也就容易產生共鳴。

    高廷玉低咳了一聲,帳中立即恢復了平靜,他的目光轉向那些王公貴族們,這些喀爾喀蒙古的貴酋們紛紛都感覺到自己的身上被兩道無形的冷光掃過,不少人禁不住便打了個寒顫,幾個最不堪的乾脆兩腿之間一熱,一股熱流便淌了下來,竟然已經小便失禁了。

    「逆賊車林多爾濟起事,其父為賊所持,堅忍不屈;其女暗中收容我大順忠臣,賽音諾顏部的部眾也都沒有參與賊眾,好,很好,非常好!」

    高廷玉的聲音並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根鞭子抽在那些王公的背脊上,隨著高廷玉的聲音,他們的膝蓋也越來越彎,到了最後三個「好」的時候,有兩個人乾脆一下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不止。這就好像第一個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很快其他的人也爭先恐後的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求饒不止。

    高廷玉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眼前的情景一般,轉頭向陳再興問道:「有功不賞無以治軍,賽音諾顏部忠勇可嘉,陳大人,你以為當如何獎賞呢?」

    「大帥,如何嘉賞乃是朝廷的範圍!」陳再興謹慎的提醒道:「再說逆賊車林多爾濟尚未就擒,現在提這個也早了些吧?」

    「不賞忠臣如何使眾?再說朝廷在旨意裡也說了,劃分牧地,部眾、牲畜,我可以便宜行事,陳大人你無須擔心!」

    「大帥所言甚是!」陳再興點了點頭,高廷玉所說的也有道理,他在萬里之外,肯定不可能事事上奏,肯定要臨機決斷。眼前這些喀爾喀蒙古的貴酋們都不是省油的燈,要想迅速平定這場叛亂,就要恩威並施,又打又拉,將其分化瓦解,不但要平定這次叛亂,還要把將來可能發生的叛亂的苗頭預先掐斷,要做到這一點,光靠循規蹈矩是不行的。

    「以下官所見,賽音諾顏部固然忠勇可嘉,但其中功勞最大的卻是貴女別乞,賽音諾顏部汗王車林端多布固然有功,但其諸子皆幼,汗王被扣押後不但部眾沒有參加叛亂的,而且還保護了伸出絕境的覺羅大人,這些都是貴女別乞之功,否則若是賽音諾顏部有人參與叛亂,就算汗王當時被扣押,本人無過,部眾也要受到懲罰。所以下官以為,賽音諾顏部要獎賞,但更要獎賞的人是貴女別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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