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廷的旨意便下來了,正如外間揣測的一樣,朝廷對參與緬甸之役的臣子們大加封賞,吳漢民授了特進,加檢校少保,早國權升為權將軍,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獲得了陞遷,但耐人尋味的是唯有早國權一個人被調到了兩廣,其餘人雖然升了官職,但地方都沒挪動,在早國權調走後,升為護緬校尉府長史的陳再興實際上已經是大順在緬甸的最高權力代表。朝廷旨意很明白,對於緬甸的事情,要以靜處之,確保這個藩國的穩定。唯有見過折子的幾個人才知道,內閣一開始是想把陳再興調回漢京的。在當時絕大多數人看來,這是一個結束,但如果站在三十年後,這卻僅僅是一個開始。
鹿鳴亭,這間平日裡頗為靜謐的所在此時便變得有些喧雜了,雖說鹿鳴亭平日裡還不乏京官往來,但一般他們這裡都是輕車簡從,一襲青衣,也不會擺什麼官架子。可是今天的鹿鳴亭外,卻停滿了各種各樣的有著華貴裝飾的馬車,車伕也一個個挺胸凸肚,一副志滿得意,不可一世的模樣,讓偶爾進出的客人側目而視。
「都是些哪裡來的不識趣的傢伙,難道不知道這鹿鳴亭是什麼地方嗎?」一個年輕京官冷笑道、
「定然是哪個剛剛進京的棒槌,太后不久前還向脂粉店、珠寶鋪子收重稅,要提尚簡樸,制止奢華之風。要是讓御史看到,一個斥責是輕的,至少也要罰俸三個月!」
「罰俸?你記得吏部的陳老爺吧?兩個月前御史風聞奏事,說他給夫人做壽,花了三千兩買了珠寶首飾做禮物,結果第二天就被調到鴻臚寺去了。你說這是一個罰俸了得的事情嗎?」
「當真?」那個年輕京官瞪大了眼睛,也無怪他如此驚訝,吏部在六部裡是一等一的紅員,裡面就算五六品的員外郎走出來都是鼻孔朝天的;而鴻臚寺則是禮部的,主要的工作是接待藩國的使節,問題是這年頭大順的藩國扳著指頭就可以數的過來,還都是幾年也來不了一次,沒事情就是沒權力,沒油水,這樣的冷衙門就算是陞遷去當堂官也沒啥意思呀,這個懲罰當然比罰俸三個月要重多了。
「嗤,你不信大可去打聽一下!反正鴻臚寺那地方你也知道,平日裡冷冷清清的,十天半月也沒幾個人來,你找個看門的老吏,包管一五一十的都和你說個明白!」
「信,信,徐大人你的話我還不信嗎!」年輕京官趕忙笑道,他轉過頭看了看一旁那一溜馬車,冷笑道:「就不知道這次是哪個倒霉蛋了!」
客廳內人頭攢動,若是熟悉江南商界的人在這裡,定然會十分驚訝,江南乃至整個南中國最富有、最有影響力的商人幾乎都聚集於此,這些商人都在大順棉紡織、絲綢、茶葉、制陶等重要行業佔據著前幾把交椅,尤其是柳治平與他身邊的一個身穿拷綢外衣的老者,他們代表著上海的金融界,隨著上海開埠,中國和西方最大的貿易中心由廣州轉移到了經濟腹地更大的上海,大量的進出口貿易帶來的巨量的金銀,無論是貨幣兌換、短期拆借、匯款、風險融資、保險等相關行業也應運而生。無數的中國商人們無論在收購產品、出口貿易、建設工廠的時候,都需要越來越巨額的金錢來進行周轉,為了在越來越激烈的競爭中獲得勝利,他們需要銀行方的支持,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不但要支付給銀行高額的利息,還不得不讓出一部分自己企業的控制權,就這樣上海的銀行們在積聚了巨額財富的同時,也逐漸的控制了長江中下游這個大順最富饒、經濟上最活躍地區的大量商人,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在以上海為中心的長江中下游地區已經逐漸形成了一個以銀行為中心的鬆散商業集團,這個集團已經有了朦朧的自我意識,就好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伸展著手腳,不時發出清脆的啼哭聲。
「哎呀,柳老!陳老!」一個剛剛進門的商人看到柳治平和那位隆興行的陳姓老人,眼睛一亮,趕忙小步跑了過來,躬身作揖道:「原來這次是兩人發的帖子,小人是泰州商會的許萬山,想不到這次在漢京遇到兩位,實在是——」
「呵呵,萬山啦!這次你可猜錯了!」柳治平和這位許萬山還熟悉點,笑著打斷了對方的話頭:「這帖子可不是我倆發的,我倆和你一樣,這次都是接到帖子來的客人!主人還沒到呢?」
「什麼?」許萬山微微一愣,旋即怒道:「什麼樣的人這般大譜,竟然將二位也晾在這裡,漢京人天子腳下了不起了,要不是咱們上海年年的債卷買下來,皇帝老爺的屁股也坐不穩吧!」
「呵呵!」柳治平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隆興行的陳老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嘲諷之色。原來先前上海幾家大銀行關於向緬甸王國政府提供賠款達成協議後,就決定讓這兩人作為代表前來漢京,與陳再興商議細節。現在他們已經得知一切順利,陳再興留任緬甸,才召集這些商界代表的,這些帖子雖然上面沒有他倆的名字,但其實一切都是他倆的人一手操辦的,若說主人是他們兩人,倒也沒什麼不妥的。
「陳大人到!」
這時,外間突然傳來一聲通傳聲,屋內正閒聊著的人們趕忙轉過身來。那個許萬山冷哼了一聲,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身穿青袍的青年漢子神采奕奕的站在門口,正笑吟吟的看著眾人,在他後跟著兩人,一胖一瘦,正是孔璋和柳清揚。
「那不是柳世兄嗎?」許萬山一愣,卻只見柳治平和陳姓老人已經上前對陳再興躬身行禮,趕忙跟了上去,屋內眾人亂哄哄的向其行禮問好,一時間屋內有些亂哄哄的。
「柳翁請起、陳翁請起!」陳再興伸手對柳、陳二人虛虛一扶,朗聲笑道:「列位,今日陳某並不是以官身前來,不必多禮,大家平座說話便是!」
眾人齊聲應了一聲,這些商人所在長江中下游地區本來自古以來就是經濟繁榮,教育興盛之地,生意做到他們這個程度,雖然不敢說每個人族中都有進士,但出個舉人,做到州郡官吏的可一點也不稀奇,所以他們倒不是很看重這個年紀輕輕的「陳大人」,多半是看到柳、陳二人如此恭敬才跟上去的,幾個眼尖的認出了孔璋和柳清揚,才隱約的猜到了這位陳大人的身份。
眾人分兩廂坐下,陳再興目光掃過眾人,笑道:「列位都是江南商界的翹楚,兄弟我這次請列位來,為的是一樁生意,要請列位一同做!」說到這裡,陳再興微微一笑:「當然,這生意兄弟也要分潤一二!」
眾人聽到這裡,不由一愣,大順開國兩百多年了,吏治早已不復開國時的清嚴,當官的伸手要錢眾人倒不是沒有見過,但一般來說都會有些遮掩,而且也早已有了各種各樣現成的潛規則,想眼前這位大人這般公然伸手要錢的,倒是少見的很。
坐在陳再興身旁的柳清揚見狀,心知眾人此時心中所想,起身做了個團揖:「列位有所不知,這位便是不久前平定緬甸之亂的陳再興陳大人,列位可曾聽說過順華公司嗎?」柳清揚目光掃過臉上露出迷惑神情的眾人,解釋道:「去年朝廷由於戰費棘手,便以緬甸的貿易專營權為抵押,發行債卷。順華公司便享有與緬甸貿易的專營之權,而這位陳大人便是順華公司的董事之一!」
這些商人個個都是老奸巨猾,聽柳清揚提點了幾句,立刻就明白了還沒有說出來的意思,顯然出錢購買這些債卷的定然是厚德銀行,而這位陳大人是他們捧出來的,今天把他們請來要談的生意定然和緬甸有關,一想到這裡,眾人的心頭都熱了起來,他們都知道這種剛剛打完仗的國家,百廢待興,往往是最好賺錢的機會,而且緬甸那邊對中國所產的各種雜貨十分喜愛,若能打開這個市場,獲利何止億萬。
許萬山的反應極快,第一個站了起來:「原來是平定緬甸的陳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失禮之處還望大人恕罪。這樣吧,大人開個數字出來,小人絕無二話,一定報效!」他的心思是你陳再興再貪又能要多少錢走,就算一年給你十萬兩銀子,相比起緬甸這麼大的市場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其他人這是也反應過來了,紛紛說道:「不錯,陳大人你說個數字吧,咱們絕無二話!」
陳再興聞言一笑,向一旁的柳清揚使了個顏色,柳清揚站起身來,雙手下壓示意眾人噤聲:「列位,陳大人方才說了。是要和大夥一起做生意,一同發財,而不是要什麼報效。好叫列位知道,在緬甸之亂之前,陳大人在緬甸經營礦產珠寶,也就上百萬的家資,生意之道也是精通的很!」說到最後,柳清揚加重了語氣,眼下之意很明白,陳大人也是做慣了生意的,你們別想就出幾個錢矇混過去。
「呵呵,過去我在緬甸經商的時候,看到我國商人為了賺錢,相互壓價,為了不賠本,只有拿次品出售,結果把好好的生意給做砸了,反倒便宜了英國人、印度人。這次擊退英人之後,我打算先將大順的商家統一起來,大家合力和英人、印度人競爭,把緬甸變成我大順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