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陳再興臉上卻露出一副為其擔心的神色來:「二位壯士不可,上次蒲甘之變後,英人肯定對二位恨之入骨,必欲殺之而後快,若是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辛迪笑道:「大人,這便不用你操心了,我們錫克人並不害怕死亡,每個人都會死,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死的有尊嚴!」
辛巴也笑道:「對,大人,請不用替我們操心,在旁遮普我們有很多朋友,英國人沒那麼容易抓到我們的!」
「二位,我的意思是二位為何不在緬甸待一段時間再回去呢?」陳再興笑道:「這裡的印度土兵起碼還有千餘人,如果二位能夠將今日所聽到的一一說給他們聽,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讚同你們,也有百餘人了,那時再和他們一起回去,豈不遠遠勝過你們區區兩人?」
辛巴和辛迪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喜色來,齊聲道:「多謝大人!」
陳再興矜持的微微一笑,取出懷表一看道:「今夜與二位一番暢談,想不到時間已經不早了,不如便到這裡吧,明日到了仁安羌,征討緬賊之事還要仰仗二位壯士呢!」
「請大人放心!」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陳再興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方纔的一番暢談,為將來對付英國人留下了伏筆,同樣的話從自己的嘴裡出來和從他們兩個人的嘴裡出來,效用可是大不一樣,這些土兵將來對付緬賊也會用命的多。
次日中午,船隊終於抵達了仁安羌,不過讓陳再興驚訝的是,商站的上空依然飄蕩著大順的蒼龍旗,顯然這個位置極為重要的據點還掌握在守軍的手中,不是在電報線被切斷前發出的最後一封電報裡面說:「形勢萬分危急,緬賊的數量數也數不清!」一副臨終電文的模樣,現在從船上望過去,雖然商站內的教堂鍾塔受損嚴重,但外牆還大體完好,倒不像是戰況非常危急的樣子。
「蘇南,你開一炮,告訴商站裡的人我們來了,可不要中了緬賊的奸計!」
「是,大人!」魏蘇南轉身走到後甲板,片刻之後,船後便傳來一聲響亮的炮聲,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便看到教堂鐘樓上出現一個人影,正朝猛力揮舞著旗幟。
「援兵來了,援兵來了!」費翔鴻站在鐘樓頂部猛力揮舞著旗幟,縱聲狂呼!看著江面上的船影,他的眼前模糊了,淚水不由自主的湧了出來,沿著他佈滿污跡的臉頰流了下來,衝出兩條溝壑來,露出裡面蠟黃色的皮膚。
「什麼,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真的是嗎?太好了!」
商站內頓時一片沸騰,這些已經堅持了多日的士兵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這幾天來,圍攻的敵人可以輪番休息,而人數只有敵人十幾分之一的他們卻不得不咬牙堅持,一天只能輪流抽空打個盹,即使緬賊在今天早上已經撤走了,他們依然不敢完全鬆懈下來,誰知道會不會是敵人故意撤走,讓他們麻痺大意,然後突然殺個回馬槍,如今看到大順的旗幟飄蕩在江面上,許多人情緒失去控制,禁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小人拜見陳大人!」費翔鴻對陳再興跪拜行禮,老齊跪在他的側後。
陳再興的目光掃過面前兩個男子的肩膀,並沒有代表軍官的黃星,他沉聲問道:「你們這裡沒有軍官嗎?」
「稟告陳大人,掌旗大人被從鐘樓上倒落下來的重物壓傷,昏迷不醒,旗副在包圍前去前線了。小人被商站內的弟兄們推舉。」
陳再興聽到這裡,目光變得柔和了起來:「原來如此,很好,你做得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多謝大人謬讚,小人名叫費翔鴻嗎,不過是盡了本分。」費翔鴻說到這裡,突然想起身後的老齊,加了一句:「大人,小人身後的齊武也出了大力,若無他冒死炸了賊子的大炮,我等無論如何也堅持不到大軍來援!」
「你也很好!」陳再興笑道「都起來吧,我會在給早大人的奏捷文書裡提到你們兩個的!」|
「多謝陳大人提拔!」費翔鴻與齊武站起身來,興奮的對視了一眼,他倆都聽說過這位陳大人的來歷,若是得他在早大人面前提上一句,簡拔超遷是肯定的了,看來這次留在商站是因禍得福了。
陳再興卻沒有理會這兩個小人物的歡喜,自去爬上了教堂的鐘樓眺望四周的情況,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他喚來費翔鴻問道:「緬賊有多少人?」
「兩千,也許三千,肯定不少於兩千人!」
「嗯!」陳再興點了點頭,費翔鴻的回答和他從外面紮營留下的痕跡做出的判斷差不多,這麼多賊寇突然退去,是打算幹什麼呢?
「賊眾什麼時候離去的?「
「昨天下午就開始有人走了,今天早上營地裡就已經沒人了!」費翔鴻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小人害怕有詐,沒有追擊,還望大人恕罪!」
陳再興擺了擺手笑道:「罷了,你這裡就不到一百人,眾寡懸殊,守住商站就足夠了!對了,你這裡有可靠的嚮導嗎?」
「稟告大人,商站裡有二十多個當地人,有雇工也有逃到這裡躲避戰火的商人,他們仁安羌這邊的道路都很熟悉!」
「很好,你把他們都召來,我有事情要問他們!」
「是,大人!」
陳再興看著費翔鴻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按說他這次增援的主要目的是確保仁安羌這個重要據點以及前線和蒲甘乃至曼德勒間的電報暢通,現在仁安羌已經確保,但叛軍的主力卻未損,從曼德勒到前線數百公里間隨處都會成為叛軍進攻的目標,從軍事學的角度現在應該進行堅決的追擊,因為從叛軍的組織來看,他們很來組織起一次成功的撤退。但是陳再興現在手中唯一可用的部隊卻是一隊客軍,這種軍隊的作戰意志和意願都很值得懷疑,如果萬一被叛軍擊敗,叛軍的聲勢就會大振,大批滿懷著對外來入侵者和本國貴族仇恨的農民就會爭先加入叛軍,那可就麻煩了。
「大人,人都來了!」一個聲音打斷了陳再興的思緒,他抬起頭來,只見費翔鴻站在門口,身後跟著二十多個打扮各異的緬甸人,這些緬甸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臉色蒼白,當陳再興目光掃過來的時候趕緊紛紛低下頭,向這位異國的高官表示尊敬。
「你們當中有和印度商人打過交道的嗎?」
眾人一陣沉默,片刻之後,一個胳膊在人群中舉了起來,一個聲音怯生生的說道:「我曾經去過達卡和加爾各答!」
陳再興的臉上露出笑容:「那你會和印度人交流嗎?」
「會一點!」那個商人回答道:「不過印度那邊族群很多,小人也只會其中幾種!」
「那錫克族人呢?」
「旁遮普嗎?那可以,加爾各答那邊有很多旁遮普商人,我的生意夥伴裡就有好幾個是那裡人!」
「很好!」陳再興上前兩步,對那個還有些忐忑不安的商人問道:「那你願意給我們做嚮導嗎?我會給你報酬,比如二十兩銀子如何?」
那個商人稍一猶豫,答道:「大人,我這裡在商站裡還有一些貨物,要運往曼德勒的——」
「這沒有問題,我可以立即買下你的貨物——以曼德勒的市價扣除運費,您覺得如何?」陳再興的臉上佈滿了笑容,他在緬甸行商多年,懂得如何和這些商人打交道。
「那就沒有問題了,很願意為大人效勞!」那個商人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顯然,在這種情況下拒絕眼前這位大人的要求就很不明智了。
陳再興點了點頭,他又從這些人中挑選了兩個懂得華語的商人,便讓費翔鴻將他們帶下去準備一下,然後下令魏蘇南把辛巴和辛迪叫來。陳再興此時已經下定決心,哪怕是要冒一定的風險,也要將叛軍這個禍患一網打盡。
十五分鐘後,辛迪和辛巴在魏蘇南的引領下走進陳再興的房屋。陳再興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笑著對他們兩人說:「很高興見到你們,勇士們。請坐,我要和你們商量一下,怎麼對付這些可惡的叛軍!」
在聽完陳再興對敵人情況的介紹後,辛迪和辛巴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辛巴謹慎的回答道:「如果按照您的說法,這些叛軍應該只是一群匪徒,否則他們不會攻打不下這個商站的,畢竟裡面的守兵只有一百人,而他們有至少兩千人,數量差距太大了!」
「您認為您的同伴可以打敗他們?」
「是的,這並不難,這樣的盜匪行軍速度不會很快,兩到三天我們就能追上他們,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相比起他的同伴,辛迪的態度就自信多了。
「大人,必須要有當地的嚮導,否則我們無法追上他們!」辛巴謹慎的做了補充。
「當然,當然!」陳再興笑著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三個商人:「他們都是當地人,可以作為你們的嚮導,其中還有一個人曾經去過達卡和加爾各答,懂得一些旁遮普語!」
「那太好了,鳥兒也無法飛出我的手掌!」辛迪高興的做了一個攥緊拳頭的手勢,一旁的辛巴卻沒有這麼激動,他有一種預感,這位總是笑嘻嘻的陳大人可並不像他看起來那麼好說話。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你們不止是要打敗那些叛軍,還要盡可能多的消滅他們,否則很快他們不久之後又會重新匯合起來,成為新的麻煩!」陳再興笑道。
「這不可能,陳大人。」辛巴答道:「我們是異國人,在我們眼裡,所有的緬甸人都是一個樣子的,他們打敗了只要把槍一丟,鑽進草叢裡,往臉上抹一點泥巴,我們就無法分辨他們了。更不要說我們也根本不認識當地的道路,如果他們分散逃走,只憑這麼一個嚮導,我們是沒有辦法追上他們的!」
「不可能?」陳再興微微一笑:「是嗎?那好吧,我這裡有一個主意,你們先聽聽,看看是不是能夠把這些叛軍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