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拔都正拿著一封書信仔細閱讀,這是大順駐緬甸的最高長官——護緬校尉,都督緬甸諸軍事早國權寫給他的親筆書信。在信中,他熱情的讚揚了拔都的勇敢和忠誠,並將其與陳湯、霍去病這樣的古代英雄相比,並在信裡保證會親筆向朝廷上書,要求給予拔都本人和他保舉的軍官士兵以褒獎,但是當寫到拔都最關心的環節——國內的援兵什麼時候到來的時候,早國權在心中的口氣就不那麼堅決和熱情了,轉而變得委婉了起來,不過在描述了一番交通的困難和路途的遙遠之後,早國權還是保證在二月份前向拔都麾下補充至少三千名士兵以及相應的裝備,使其麾下的總兵力上升到兩個標,並在明年雨季開始前囤積足夠的彈藥。
「若是一年前能看到這樣的書信,我還不會喜瘋了!不過現在我想的就是能活著回到國內就是萬幸了,希望早大人的援兵能夠趕得到,在此之前,我就只能指望那些緬甸人和印度人了。」拔都苦笑著的感歎道,他隨手翻過了這頁信紙,接下來又是一封新信,筆跡卻變了,相比前面那幾頁紙上瀟灑漂亮的瘦金體來,這裡的字就差多了,但筆力卻剛健的,幾欲透紙而入,顯然這和前面幾張是師爺代筆不同,這裡應該是早國權為了保密,親自動筆寫的。
「振武吾弟如晤,蒲甘之役,吾軍雖勝,卻有二隱憂,其一乃英人之降兵;其二乃頌參等緬人之巨寇。無頌參之夜襲、印兵之起事,無有蒲甘之勝。然此役既勝,則須考慮與英人議和之事,然英人若要議和,必要求遣返亂兵,弟當如何處置?且頌參奪緬人貴戚、僧侶田產,手殺多人,狡黠多智,且將所得財貨盡數分與麾下,自己一介不取,能惑亂人心,實乃盜跖、黃巢一流人物,他日定為緬甸之大憂。緬甸國中豈無一二有識之士,求誅之而後快?我輩今日與之共破英人,當有所備,以免事發之時倉促不能及。
言盡於此,以吾弟之聰穎,定能行兩全之策,則朝廷幸甚。國家幸甚!」
「唉!」拔都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早國權這封信寫得很簡單,其內容無非是說這次順軍在蒲甘擊敗英軍,固然有他拔都指揮得力的原因,但也離不開頌參率領的起義軍突襲英人後方營地,導致英人發放帶有觸犯印度僱傭兵宗教忌諱的食物,引發兵變的兩件事情。這兩件事的主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順軍的盟友,而且實際上兵變的印度僱傭兵的營地現在就在順軍營地的旁邊,一旦和英國人議和,英國人一定會提出交換戰俘和逃兵的要求。而頌參帶領的起義者則打著緬甸王軍的旗號,在鄉間攻擊接受過英國人保護的貴族莊園,並將其土地和財產分給附近的農民,更誇張的是,頌參甚至還以新國王和長公主陛下任命的官吏的名義給農民們發放了地契,這在緬甸數百年來簡直是聞所未聞之事。頌參這樣的行為自然深深的觸怒了緬甸的統治階層。早國權看得很清楚,無論是誰登上了王位,如果想要坐穩王位,就離不開勢力龐大的貴族和僧侶階層的支持。所以如何處置起義軍和印度僱傭兵這兩個暫時的盟友,對於順軍來說是個十分微妙的問題。
「印度僱傭兵也就罷了,反正和英國人簽訂合約前,他們肯定只有站在我們一邊。那些山賊就不同了,他們打著國王的旗號,搶劫農莊多過打英國人,已經有不少僧侶和貴族都來我這裡哭訴了。可若是我出兵對付這些傢伙,又怕他們投靠英國人,畢竟我們現在實力太弱。」想到這裡,拔都在屋內來回踱步起來,此時的他不禁懷念起陳再興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候自己可用不著操這個心了。
「大人,狄奧克貴人求見!」門外的士兵通傳道。
「是他?」被打斷了思緒的拔都皺了皺眉頭:「估計又是蒲甘城內的財產糾紛什麼的,替哪個傢伙求情來了!」原來這狄奧克自從起義軍佔領蒲甘隨張啟逃到順軍軍營後,便留在了營中,即使後來英軍包圍順軍營地,大戰在即的時候,想必這位前緬王孟既的頭號心腹害怕新上任的國王和長公主砍下他的腦袋來祭奠他們的父親的緣故,他也沒有隨其他緬甸貴族逃到曼德勒去,而是留在營地裡,說來也算的是和順軍同甘共苦。所以在留在蒲甘城內的貴族和僧侶眼裡,這位前執政官,是一個在順軍長官面前十分有臉面的人物,有什麼難事都跑到他這裡來向拔都轉達,拔都也樂於通過這位熟悉緬甸情況的貴族來獲得一些其他渠道無法得到的情報,所以雙方的關係在英國人退走後反而更加密切了起來。
「佛陀的護法,尊貴的將軍!願神佛的榮光永遠照耀著你!」狄奧克剛剛走進房門,便恭敬的對拔都行了一個合什禮,憑借他多年在孟既身邊奔走的經驗,狄奧克已經看清了拔都臉上殘餘的愁雲,這個精明狡猾的貴族立即開始盤算著要怎樣利用對方的情緒,達到自己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好了,好了,坐下吧,狄奧克!」拔都有點不耐煩的打斷了對方的頌詞,對一邊的椅子做了一個手勢:「來吧,告訴我今天來我這裡的目的,是不是你又有哪一位親戚的財產被那些貪婪的傢伙給霸佔了?」
「是的,將軍,您的睿智總是讓我無比驚訝!」狄奧克裝出一副驚歎的模樣,彷彿完全沒有看到拔都臉上諷刺的微笑:「這次是我一個可憐的侄兒,從曼德勒來的士兵們把他從他的房子裡趕出去了,這是他從我那可憐的妹妹那裡繼承到的唯一財產。尊貴的將軍,請您讓那些士兵把房子還給那個年輕人,否則他就會不得不露宿街頭了!」
「侄兒?房子?」拔都坐回自己的椅子,舒服的將後背靠在扶手上,笑著答道:「我想這棟房子肯定有很大的花園,還有漂亮的柚木地板和傢俱,前廳、後廳、臥房等等,說不定還有一間小寺廟?您說我猜的對嗎?而且您這位侄兒也絕對不止這一點財產,您也不是白白替他跑這一趟腿的,對嗎?」
「將軍,您又一次表現了您的睿智!」狄奧克笑嘻嘻的答道:「是的,那棟屋子不小,可是您知道那位年輕人有很多妻子和孩子,還有照顧她的妻子和孩子的僕人,他們的確需要這棟屋子;至於財產,我也沒有欺騙您,這棟房子的確是他從我妹妹那裡得到的唯一財產,只不過他還從父親那裡得到了幾個莊園,但是這些莊園都遭到了頌參手下的土匪的襲擊,損失慘重。當然,這位年輕人給了我一些謝禮,我已經把這些謝禮帶到將軍這裡來了,請將軍笑納!」說到這裡,狄奧克從懷裡取出一張白紙,遞給了拔都,拔都打開一看,上面是一行行禮物的名稱和數量。
「我可以把這理解為賄賂嗎?」
「賄賂?不!」狄奧克臉上立即現出了一副受到污蔑的屈辱表情:「這只是我們緬甸人的風俗,向自己尊重的長者表達自己的感情,就好像向佛陀的佈施一般,難道有人會賄賂神佛的嗎?」
拔都稍一猶豫,最後還是嚴肅的回答道:「既然是貴國的風俗,那我就不矯情了!」一邊說話,他一邊將那張禮單小心的放入懷裡。
「你那個侄兒的事情放心吧,待會我會派幾個士兵到那棟房子去,在門口貼上我軍的封條,這樣就不會有緬甸士兵敢於騷擾你侄兒了!至於他受到損失的莊園嘛——」拔都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會:「這個問題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夠解決,讓你侄兒把他的證書和契約保留後,到時候我會留意的!」
「是,將軍,非常感謝,非常感謝!」狄奧克又彎腰合什行禮,從他的聲音裡,拔都可以聽到真正的欣喜。拔都挺了一下胸脯,懷裡的那張禮單給他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他微微一笑,對狄奧克說:「狄奧克,我們也是老朋友了,在私底下也不是如此拘禮,來來,我們先坐下聊聊。」
「多謝將軍!」狄奧克小心的坐回到椅子上,不過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傾,保持著隨時可站起身的狀態,顯得謙卑而又機靈。
「你覺得頌參這個人怎麼樣?就是那個——」說到這裡,拔都停住了,開始猶豫是應該稱其為土匪還是別的什麼。
狄奧克立即感覺到了什麼,他小心的用自己機敏的雙眼觀察著拔都,想要從對方的臉上尋找到什麼徵兆,隨即他小心的回答:「將軍,頌參現在是王國的軍官,並在不久前的英國人的戰鬥中立下了戰功!」
「當然,當然!我不否認這一點,只是——」拔都有些狼狽的回答,此時的他正很不習慣的搜腸刮肚的尋找合適的詞彙表達自己真實意圖,但顯然他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