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公,那你的意思就是以戰迫和啦!」簾幕中傳出林晚晴的聲音。
「正是!」王啟年大聲應道:「依老臣之見,須得再調六標兵入緬,加上早大人原先所領的一共兩個營,早大人曾經在安南擊敗過法蘭西人,名將領精兵,這樣就能以猛虎在山之勢,震懾英夷。英人水師強盛,我海疆各港口也得嚴加防備。」
「兩個營?」林晚晴心中稍一算計,便問道:「兩個營便是按照一營五個步標算,戰兵便是兩萬五千人,加上騎隊、炮標、轉運長夫,加起來只怕不下四萬人。這樣一支大軍入緬,就算糧食可以從藩國征發,其他的衣被、糧彈、開拔費、安家費、薪餉,算起來沒有個一百五十萬兩動不了身,接下來每個月還要二三十萬兩銀子,這還沒算沿途修路建橋的開支、水師的費用,一旦交起火錢花起來更是流水一般。這幾年來朝廷的各項開支浩繁,這筆錢如何開銷,王相公可有什麼辦法?」
林晚晴這番話出口,延英殿中頓時靜了下來,這可是人人頭疼的問題。拿破侖曾經有句名言「戰爭有三個要素,第一是錢,第二是錢,第三還是要錢!」這話雖然有些粗俗,但卻直白倒出了近代以來戰爭勝負的關鍵——誰能夠盡可能高效率的將國家的資源有組織的投入到決定性的戰場上,誰就能贏得戰爭,而在一個商品經濟已經占統治地位的社會裡,錢毫無疑問就是國家資源的最直接體現。而大順自從討平長毛之亂後,地方各節度使的權力坐大,很多過去屬於中樞的稅賦也被地方截留,而中樞在養兵、養官、宗室等方面的支出卻減不下來。所以中樞雖然在工商稅、海關稅收、鹽稅、酒稅等幾個方面加緊羅掘,所獲得稅額也不斷增加,但比起增長的更快的支出,還是顯得不夠。尤其是一旦遇到戰爭、饑荒等突然性支出,中央政府立刻就露出窘態來。
「計相也在,太妃若要問錢的事,大可直接問胡大人!」王啟年一腳將皮球踢給坐在角落裡的戶部尚書胡克勤,在集英殿裡的幾個人裡,他的年紀最老,官職最低,自然聲音也最小,只是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這會兒皮球被踢到自己面前,實在躲不過了,胡克勤只得苦著臉答道:「太后、太妃,不是微臣又要唱苦經,只是國庫裡實在是沒錢,老臣執掌戶部這幾年,年年都是夏秋兩稅還沒進庫就已經花將出去了,北地的鹽稅、茶稅還有海關的稅銀也歷來歸燕山府留守和朔方等幾個都護府養兵的。朝廷能夠真正到手的也就是上海、廣州幾個海關的稅銀還有南方、河南、山東等地的鹽稅、茶稅了。可還要養兵養官,剩下幾個錢還要撫恤災荒,去年好不容易結餘了一百二十萬兩,結果山西大旱,全搭進去了還不夠——」
「好了好了!」簾幕後面的林晚晴終於忍耐不住,打斷了胡克勤的叫苦:「胡大人,今日列位來這延英殿可不是聽你叫窮的,你便給我一個準確數字,若是朝廷要對緬甸用兵,你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是!」胡克勤皺著眉頭算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道:「若是朝廷一個月內要用兵,我騰挪借支一下,大概能拿得出一百六十萬兩銀子。」
「那接下來每個月呢?」
「那就難了,這一百六十萬兩本來就是從後面幾個月的收入借支出來的,老臣也不會戲法,無非是拆西牆補東牆的把戲,最多每個月十萬兩吧!」
「才十萬兩?」林晚晴的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失望,這個數字距離她心中的那個數字差的也太遠了,須知道當兵的別的時候都可以苛待,扛槍上陣的時候可萬萬虧待不得,否則當兵的沒了士氣,打了敗仗那可不是銀子能了結的事情。
「老臣無能,實在是只有這麼多了,還請責罰!」胡克勤趕忙起身謝罪,他倒不是矯情,實在是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實在是難熬,他也已經到了耳順之年,心中早有退隱林泉,含飴弄孫之意了。
簾幕後的鄧太后心軟,眼見的胡尚書頭髮花白的模樣,趕忙說:「胡大人快快請起!」隨即便對眾人說:「列位可有什麼其他辦法籌錢,快快說來。」
胡克勤趕忙謝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又是那副泥塑木雕的菩薩模樣,他倒不是沒有籌錢的法子,只是儒家的傳統思想是寧為盜臣,不為聚斂之臣。胡克勤已經這把年紀了,什麼陞官發財都已經不放在心上,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後世史書上的名聲,可不想留下個「逢君之惡」的惡名。
戚之悌正也坐在一邊不吭聲,突然感覺到小腿被人踢了一下,低頭一看,卻是一旁的王啟年上身正襟危坐,下半身卻不為人知的踢了自己一下,顯然對方是暗示自己出頭。他心中不由得暗歎了一聲:「看來這次又是自己來當這個惡人了!」
「太后陛下,微臣竊以為既然中樞財用不足,其應對之法無非是增稅、勸捐、借支、發債。就不知哪項適合,哪項不合適罷了!」戚之悌起身道。
鄧太后一聽還有這麼多道道,精神為之一振,趕忙溫聲道:「戚相公坐下說話!」
「多謝太后!」戚之悌低咳了一聲,重新坐下後便施施然說道:「所謂增稅,這倒也簡單,無非是加增稅種或者提高稅率,自然便能是國庫充裕,但增稅牽涉極多,後果嚴重,前朝崇禎皇帝征二餉而建新軍,本欲抑制兼併,卻沒想到二餉多半都落在貧苦百姓的身上,逼得天下細民沒有了生路,結果失了天下,便是前車之鑒。而且這次是用兵,並非經常性支出,增稅一來錢來的慢,恐怕趕不上,二來戰事一旦結束,這項開支自然就沒有了,但新的稅種和稅率卻已經成為慣例,無法消減,其實是盤剝百姓。」
「相公所言甚是!那增稅之法只怕是不行的了!」鄧太后點了點頭,戚之悌這番話說得簡單易懂,將歷代政府增稅的利弊剖析的十分清楚,連鄧太后這等智識並不高明的婦人也聽得清楚。
「那也不盡然,畢竟比起後面幾種辦法,增稅是最簡單的,只要用得好,還是可以的。」戚之悌笑道:「比如漢京中珠寶、華衣、煙花等鋪子甚多,這些多為奢靡遊蕩之所,可征煙花錢、脂粉錢、諸稅,此等事物不礙民生,徵稅反而可以是風氣淳樸,大有利於國。」
「這些又能掙到幾文錢來,能濟得什麼事?」林晚晴插口道,原來這些女官若是不能留在宮中,往往發出宮外經營產業,他們和宮中的姐妹又有關係,是以多經營和宮中有關係的高消費行業,成為巨富,宮中的秉筆們也往往在其中有股份。戚之悌剛才提到的幾個行業便是她們參與最多的,作為女官的代表,林晚晴自然要開口反對,
戚之悌胸有成竹的答道:「林太妃,此等行業雖然規模不大,但利潤卻極高,便是收上三成稅,也是無妨的。再說可以先以五年的稅款包於有力商人,讓其先將錢墊支而來,然後讓其慢慢收取,應該就夠了,若是太妃覺得太過重了,那事先規定只征一定年數即可,大可取之無礙!」
「好,好!戚相公果然是老成謀國,這個法子好,哀家也覺得京中煙花、珠寶行當太多,雖然是太平年頭,可畢竟也有違聖人教誨!林家妹子,你覺得呢?」鄧太后轉身向林晚晴問道。
「太后說好,自然是好的!」林晚晴低頭答道,心中卻暗罵戚之悌和王啟年這兩個老東西,趁著延英奏對的時候,狠狠的擺了自己一道,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讓他們嘗嘗自己的厲害。
「那便讓人記下來!戚相公,那勸捐呢?」
「所謂勸捐,無非是向富貴人家,請其出錢,朝廷則以爵位、勳官予以獎勵,此法好處是來錢而不礙名聲,而壞處是朝廷名器本是論功行賞,不可輕易與人,而如今以錢輸官即可得之,與風氣教化有礙!」
「嗯,風氣教化乃萬世之利,不可為了一時之利而廢之!」鄧太后稍一思忖,便搖頭否決了這個建議。
「太后,老臣斗膽有一句話想說!」王啟年突然插口道。
「王相公請說!」
「其實勸捐也不一定便有礙風氣教化,要看用的是否的得法!」王啟年沉聲道:「加入太后帶頭減損宮中之費,以充軍資。天下富民自然也會出錢認捐,這樣一來,雖然給予爵位,又有哪個會輕視朝廷名器呢?」
「這個法子好,王相公果然不愧為先帝爺選中的首輔!」鄧太后的聲音激動的都有點顫抖了,他轉身向身後的女官問道:「我的使費每年有多少銀子?」
「回稟太后,每個月有白銀兩千五百兩,加上年底的例費,共有三萬五千兩!」
鄧太后很爽快的答道:「嗯,那就每個月留下一千兩即可,其餘的兩萬三千兩都捐出去便是了!」
「不可!」
「萬萬不可」
簾幕內外的林晚晴和大臣們異口同聲的答道,還是王啟年身份最高,他低咳了一聲道:「太后陛下,您宮中花費浩繁,一個月一千兩如何夠,勸捐之事,您拿出個幾千兩銀子做個表率便是了,何必如此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