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馴服的沿著山坡向西走去,山路十分狹窄曲折,很多地方只容一人寬,兩邊滿是茂密的灌木叢,走在最前面的魏蘇南用手杖拍打者道路兩旁的灌木叢,以免被隱藏在其中的毒蛇所傷。突然兩側的灌木叢傳出一陣窸窣聲,還沒等士兵們反應過來,從兩邊的樹叢中便伸出六七根槍管,指著他們,一個低沉的聲音用緬甸語喝道:「舉起手來,放下槍!」
「照他們說的做!」魏蘇南冷靜的觀察了形勢後,對士兵們下令,他現在已經能聽懂一些簡單的緬語了,而且在這條狹窄的山路上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片刻之後,從樹叢中鑽出三四個緬甸人來,他們撿起地上的槍械,為首的那人看了看魏蘇南他們的武器,用帶著口音的漢語問道:「你們是中國人?」
「是的!」魏蘇南挺起了胸膛,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不可能瞞過他們,他和手下雖然沒有穿著軍裝,但形容舉止和緬甸人還是有巨大的差異,當地人可以輕易的將他們分辨開來。
魏蘇南從腰間取出一個錢袋來,丟在地上:「我是中國商人,因為這裡兩邊打仗,所以想要離開這裡回國去,他們幾個是我的保鏢!我們身上的錢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們不傷害我們!」
這時從灌木叢中又走出一個人來,那些伏擊者恭敬的讓開來,顯然最後出來的這個人在他們中的身份最高。這個人撿起地上的錢袋,在手上掂量了兩下,丟給身旁的手下,上前一步,用低沉的口音說道:「不要撒謊了,你們幾個都是軍人,是當兵的!我土行者和你們打過很多次交道,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你們的臭味!」
「土行者?」魏蘇南眉頭,他也聽說過這個緬甸「匪徒」的名聲,他昂起頭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是你,好吧,向這裡開槍吧,看看你爺爺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土行者皺了一下眉頭,好像是沒聽懂魏蘇南的意思,他回頭向手下說了幾句話,那些伏擊者便湧了上來,將魏蘇南他們捆綁了起來,帶著他們往山下走去。
魏蘇南一行人穿過了兩道山坳,被押送到一個隱秘的山谷,在山谷的入口魏蘇南看到有人工修築的胸牆和壕溝,押送者和哨兵對過口令後,押送著他們進入山谷。魏蘇南的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看來自己先前聽到的流言是錯誤的,那個土行者所帶領的並非是一支尋常的土匪,而更像是一支軍隊。
「現在,告訴我你們此行的目的!」土行者盯著魏蘇南的眼睛,在他的身旁,多了一個擔任翻譯的僧人:「不過你不說也不要緊,土行者總能讓你開口的!」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土行者突然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雪白的牙齒,讓魏蘇南想起了某種食肉動物。
「我們的軍隊在蒲甘被英國人包圍了,我們是前往曼德勒請求救兵的。」魏蘇南稍一猶豫,還是決定說實話,畢竟這裡離順軍營地只不過一天的路程,用不了多久這些匪徒就會知道。
「很好,我會派人去確定的!」土行者站起身來,示意手下將魏蘇南他們帶下去看管起來,然後他自己快步向山谷內側走去,片刻之後,土行者便站在一個和其他草棚無異的草棚外面,低聲道:「首領,是我!」
「土行者嗎?進來吧!」草棚內傳出頌參的聲音。土行者掀開草簾,鑽進低矮的草棚,對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的頌參躬身道:「首領,埋伏在山頂小路的哨兵抓住了四個順軍士兵,據他們招認,他們在碼頭的營地已經被英國人包圍了,他們是前往曼德勒求援的!」
「哦?」頌參做了個示意土行者坐下的手勢:「你認為他們說的是實話嗎?」
「是的,我認為這是實話,起碼這部分是實話!」土行者回答道:「這裡離蒲甘不遠,我們只要派出幾個腿腳快的人,後天就能確定他說的是否是實話了。」
「你說得對!」頌參點了點頭:「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中國人和英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無論是誰得了勢都會對我們下手的!」土行者低聲道:「依我看,不如乘著他們殺的你死我活的時候,我們多破幾個貴族的莊園,壯大我們的實力才好!」
「你說得對!的確中國人和英國人都是強盜!都是吸吮緬甸人民血汗的寄生蟲!」頌參點了點頭:「那幾個送信的順軍士兵呢?」
「他們?隨便找個地方處理掉就是了,難道這裡的山上還缺少吊死惡徒的大樹嗎?」
「不,我想放他們走更好!」頌參笑嘻嘻的說:「既然強盜們要自相殘殺,那我們為什麼要阻攔他們呢?就讓更多的中國強盜和英國強盜死在爭奪贓物的戰鬥中吧,他們在這裡流的血越多,我們在將來趕走他們時流的血就越少。」
「你說得對,首領!那我立刻回去放他們走,把他們的武器也還給他們。」
「不,不用這麼急!」頌參的眼睛裡露出智慧的光:「你回去給他們好一些的待遇,我讓那個僧侶寫一封信給中國人,就說我們希望可以向正統國王效忠,如果可能的話,希望長公主陛下給我們一個封號,讓我們成為王軍的一部分,共同和英國人交戰。如果我們能夠得到長公主陛下的承認,就沒有人能夠從我們手中奪走土地。」
土行者的臉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他碩大的腦袋立刻就領會了頌參計策的實質,他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對頌參說:「睿智的首領呀!在您的指揮下,我們怎麼可能失敗呢?」
魏蘇南和他的幾個士兵就好像幾個參與俄羅斯輪盤賭的賭徒一般,在這兩個多小時內深刻的體味了命運的無常,不久前還是即將被處死的囚徒,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國王的使臣,尊貴的客人。看管他們的士兵們將他們轉到了一個住處,雖然還是草棚,但鋪在乾草上的已經由一條有些發霉的草蓆變成了幾條價值不菲的皮裘。
正當魏蘇南和他的部下們在草棚為自己陡變的命運驚疑不定的時候,在伊洛瓦底江畔的順軍營地旁戰鬥正在持續,與以前前不同的是,戰鬥使用的武器並非是槍炮,而是鐵鍬和鶴嘴鋤。成群結隊的印度士兵打著赤膊,揮汗如雨的挖掘著交通壕。如果某個站在戰場邊緣的人望過去,將會驚訝的發現空曠的戰場上空無一人,唯有數條不斷向前延伸的壕溝,天空中下著淋淋的細雨,更讓人感覺到從骨子裡透出的冷寂。
已經下了兩個多小時的小雨已經把壕溝底部徹底變成了泥沼,往來經過的人們不時帶起一團團泥漿,濺在靠在壕壁士兵的身上,往往就會引來一陣咒罵聲,唯有辛巴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恍若不覺,就好似一個正在苦行的隱士一般。
辛迪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他的步槍歪歪斜斜的掛在肩上,手裡捧著兩個用芭蕉樹葉裹成的小包,他丟了一個給辛巴:「辛巴,接著,吃點東西吧!」
可是辛巴沒有伸手接著小包,那個樹葉包裹在他的膝蓋上彈了一下,便落入了泥沼裡,辛迪坐下來,打開自己的那包食物,剛要吃,看到辛巴這個模樣,趕忙將自己的那包放到一旁,從地上撿起那包食物,用衣服擦了兩下,遞了過去:「辛巴,今天是你最喜歡的咖喱飯,裡面還有雞肉。」
辛巴隨手接過食物,放到一旁,搖頭道:「謝謝,辛迪,可是我不餓,你先吃吧。」
辛迪訝異的看著對方的眼睛:「你怎麼了,辛巴,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我沒事!」辛巴搖了搖頭,轉過頭來,眼中透出奇異的光:「只是那天晚的事情之後,我想了一個很久——」
「噓!」辛迪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時候,才低聲道:「你這個瘋子,想把我們兩個都害死嗎?如果英國人知道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的話,你和我都會先挨上一百鞭子,然後被槍斃的。」
「我不在乎會不會被槍斃,尊師教導我們面對危險和強權要——」
「可是我在乎!我也不希望你也被槍斃掉」辛迪又一次打斷了同伴的話,他盯著辛巴的眼睛說:「聽著,我不管你還有你的尊師怎麼想,請記住旁遮普王國已經不存在了,你也不再是偉大的錫克勇士,我們都只是旁遮普第三步兵營的兩名可憐的下等兵,我可不願意死在這個鬼地方,就為了每個月十五便士的軍餉和每天的豆子湯。現在,看在濕婆神的份上,用那包美味的咖喱飯塞住你的嘴巴,被再給我們找麻煩了!」
辛巴凝視著同伴的眼睛,最終還是屈服的低下了頭,拿起自己的那包食物吃了起來,辛迪看著自己的同伴,目光中流露出關切的溫情,片刻之後,也低頭吃了起來。
「全體立正!」
隨著軍士長拖長聲音的喊聲,壕溝內的士兵們條件反射般的跳了起來,一名穿著中尉制服的英**官神氣的將短杖夾在自己的腋下,挺胸凸腹的走了過來,他站在壕溝的轉角處,微微的對軍士長點了點頭,軍士長立即大聲喊道:「稍息!」
士兵們這才鬆了一口氣,辛迪心疼的看著自己那包咖喱飯已經在剛才的忙亂中成為了泥潭的一部分了,他沮喪的想到已經來不及再去廚子那裡再弄一份了,一直到明天早上,自己都得餓著肚子去挖泥巴了。
「女王陛下的勇士們!」英軍少尉大聲喊道:「現在我需要兩個人,兩個真正的勇士,去執行一個任務。對於這兩個勇士,我將給予五天的休假和十五鎊的獎金,現在如果有誰想要成為這個勇士的,就向前一步!」
「十五鎊的獎金?老天爺!」辛迪低聲的嘀咕:「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幹上一年也得不到一鎊的薪水,這些吝嗇的英國佬居然一下子給了快二十年的薪水,那麼這任務一定是不會有活人能夠回來領錢的!」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十五鎊,整整十五鎊錢,難道就沒有兩個個勇士願意為了錢和榮譽去搏一把嗎?好吧,我把賞錢翻一番,三十鎊,現在是三十鎊了——」
可是士兵們還是保持著沉默,他們黝黑的臉龐上一直保持著熱帶民族的那種毫無表情,呆若木雞的神色。那個英**官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低聲嘀咕道:「怯懦的劣等民族!」
「糟糕!」辛迪看到辛巴的臉上露出憤懣的神情,剛想伸手扯住他,卻晚了一步。只見辛巴上前一步,大聲應答:「少尉,旁遮普人不是懦夫,更不是劣等民族,你們在穆德吉和吉利揚瓦拉(皆為錫克戰爭的著名戰場,以傷亡慘烈著稱)都已經領教過我的祖先們的勇氣了,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但是不是為了賞錢,而是為了旁遮普人的名譽和勇氣不會受到玷污!」
英**官白皙的臉頰泛出一片紅色,旋即又變得慘白,他咬了咬牙齒,大聲道:「很好,已經有一個勇士了,現在還有誰,還有誰願意出來,他可以得到這個勇士不要的三十英鎊,加上他自己的,一共六十鎊,六十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