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並沒有平均分配自己的兵力,他將四個營的兵力用來進攻順軍的北段防線,而只用一個營來牽制右翼,原因很簡單:只要英軍能夠突破營地的北段,就可以直接進攻小山上的炮台,並且佔領碼頭和棧橋,英國人的分艦隊也可以進入河灣用炮火直接支援戰鬥,整個戰鬥的勝利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英**隊的出發陣地相距順軍的防線大約有八百到九百米,英軍士兵們排著稀疏的隊形,以大約一分鐘四十步左右的速度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隨後是第二波,第三波,每個營的正面寬度大約為三百到四百米,長度大約為兩百到兩百五十米。當最前面的英軍前進到大約四百到五百米的距離時,順軍陣地上的槍聲一下子變得稠密起來,英軍士兵開始展開成為散兵線,一面向陣地上的順軍還擊,一面利用地形向前躍進,英軍的輕型火炮也開始轟擊順軍的陣地,壓制敵人,掩護己方步兵的進攻。
順軍的陣地上,已是彈如雨下,不斷升起敵方炮彈擊中後升起的煙柱,不斷有順軍士兵中彈倒下。張啟拄著一隻沒有上刺刀的步槍當做枴杖,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士兵們身後,用沙啞的嗓子大聲喊道:「士兵們,孩子們,沉住氣!瞄準英國佬的腦門打,他們頭上的布包再多,也擋不住我們的子彈的!」這時,一發炮彈在胸牆前爆炸,濺起的灰土撲了張啟一臉,可是他只是啐了一口,突出口中的泥沙,大聲喊道:「看到沒有,不該死的就不會死,該死的也跑不掉,我們身後就是英國人的炮艇,已經沒有退路了!」
公平的說,順軍的士兵們抵抗的十分頑強,他們都是老兵了,即使是最年輕的士兵,也已經經歷過巴布村及後來的一些戰鬥,其中經驗最豐富的更是參加過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在安西都護府和俄國人和俄國人支持的遊牧民的戰鬥。即使在英國人的炮火和彈雨下,士兵們依然冷靜沉著的向英國士兵射擊著,但隨著時間的持續,敵人還是離陣地越來越近了,英國人的八磅和六磅炮彈也摧毀了一些地段上的胸牆,最前面的英軍士兵相距最近的胸牆已經只有不到兩百米,到了衝擊的距離了。
「該死的,陣地北側半圓堡裡的格林炮在幹什麼?怎麼還不開火,難道被英國人的炮火給打啞了?」張啟焦急的向位於陣地最北側的半圓堡望去,那裡有部署有兩門格林炮,在那裡這種連發火器可以對進攻防線的敵軍形成致命的側射,當然英國人對那個半圓堡從一開始就用最猛烈的炮火轟擊,企圖摧毀這個對他們威脅極大的火力點。
張啟叫來兩個士兵,厲聲命令道:「你們幾個,去半圓堡那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開火?」
「是!」
半圓堡內,硝煙瀰漫。這個位於順軍陣線最北端的重要火力點十分堅固,由厚實的側牆、圍牆組成,所有的牆壁都用堅固的木材加上厚實的覆土,即使是十二磅的炮彈直接命中,也難以將其摧毀。但是英國的炮兵當時已經大量使用了榴彈和榴霰彈,尤其是榴霰彈,這種從十九世紀下半葉開始在歐洲軍隊中普遍投入使用的新型炮彈是將黑火藥和小鋼珠、鋼柱、鋼箭混合,然後用薄鐵皮包裹,彈頭裝有定時引信,在發射前由炮手測算距離,設定定時引信時間,當炮彈飛至目標上空時即會爆炸,將大量的鋼珠碎片射出,給敵人的密集隊形造成大量殺傷。這兩種炮彈給堡壘內的守兵產生了相當大的傷害,更不要說半圓堡外面的胸牆的士兵們,更是死傷慘重。
「有人嗎?有人嗎?」兩個士兵穿過坑道,進入堡壘的內部,劇烈的硝煙味道讓剛進來不適應的他們大聲咳嗽起來。
「誰,什麼事情?」一個聲音從硝煙內部穿了出來,片刻之後,一個蓬頭亂髮的粗壯漢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其中一個士兵大聲道:「張大人讓我問你們,為什麼這裡的格林炮為什麼不開火,英國人都快衝上來了!」
「什麼鳥張大人!」那粗壯漢子罵道:「也不看看我這裡都給英國佬的炮彈打成什麼樣了?裡面沒有幾個還能動彈的了,沒有人怎麼開火!」
其中一個士兵給對方粗魯的回答嚇了一跳,旋即回過神來大聲答道:「就是張啟張大人,你這般無禮,小心軍法無情!」
「鳥軍法,賊軍法,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呢,老子先帝爺在世的時候就當兵吃糧了,少拿軍法嚇唬你家爺爺!」那粗壯漢子罵了兩句,不過聽到是張啟的命令,聲音還是小了幾分,他指了指已經漸漸散開的硝煙,道:「可不是我們不開火,你們看看,那邊的一根粱塌了,把炮手還有格林炮都蓋在下面了,怎麼打呀?」
「那我們快把挖出來!」
三人從硝煙中連踢帶打的弄醒了幾個倖存者,找了鐵鍬鋤頭,趕快將格林炮上的覆土清除了去,幸好斷下來那根粱只是壓死了兩個炮手,格林炮正好處在斷粱和牆壁形成的一個空洞裡,還完好無損,幾個人剛忙拖了出來,換了一個射口,對準已經快要衝到順軍陣線前的英軍掃射起來。
張啟所在的陣地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小丘上的順軍已經發現了這裡的緊急情況,開始用山炮向這邊開火,但是這裡相距小丘太近了,已經不是山炮的最佳射擊範圍了。那些頭上包著黑布的錫克士兵們挺著刺刀,喊著不知名的口號,向順軍的陣地上衝來,很多人已經用竹梯越過了壕溝,甚至有些地段英軍士兵們已經衝上了胸牆,和守兵們進行了肉搏戰,張啟幾乎可以看清最前面的幾個敵人的大鬍子。他咬了咬牙,從腰間拔出刺刀裝上步槍,準備做最後的肉搏。
突然,最前面的幾名錫克士兵倒下了,緊接著是後面的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就好像他們是一群玩具錫兵,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了一把。張啟那雙鷹一般的好眼睛清晰的看到在敵人倒下的同時,他們的腳邊升起了一串小泥柱。敏銳的意識到,半圓堡的格林炮總算打響了。
「該死了!雖然晚了點,但總比沒來的好!」
從側面來的火力就好像一個猛烈的右勾拳打在英軍的腰眼上,尤其是衝在最前面的軍官和最勇敢的連隊幾乎都被打倒了,在第一波衝上順軍陣地的敵人和後面的剛剛跳出戰壕的第二波軍隊中出現了一個空隙。張啟敏銳的發現了這點,他猛舉起帶著刺刀的步槍,大聲喊道:「衝呀,把這些狗崽子趕出去!」
順軍士兵們呼嘯著跟著張啟衝了上去,雖然那些最勇敢的錫克士兵拚死的抵抗著,但他們很快就被密集的刺刀捅倒或者被打死了,剩下的士兵也開始丟下武器向後面己方的陣地逃去。
在英軍陣地中央的一個小斜坡上,鄧肯正聚精會神的用望遠鏡觀察著戰局的進展,和他事先預料的差不多,順軍的抵抗十分激烈,雖然他在事先盡可能的加強了自己的火炮,但是敵人還是充分的利用了佔領碼頭後的時間,將大部分工事要塞化了,在自己先前偵察時也沒有暴露,使得不久前的炮擊的效果並不理想。
「讓第二波的兩個營先退下來!」鄧肯回頭對身後的副官命令,他不久前從仰光一共得到了六個營的援兵,加上先遣隊裡面的兩個營,一共才八個營,其實在人數上並不比營地內的順軍多多少,主要是的優勢是在炮兵和水面艦隊上佔有決定性的優勢,尤其是大口徑臼炮,這可是對付要塞化防禦體系的大殺器。根據仰光的來信,吉林斯已經將緬甸地區能夠抽出來的兵力都派到自己這裡來了,連仰光的防務現在都是交由臨時徵集的武裝歐洲僑民擔負的,接下來的援兵都要從印度加爾各答和新加坡派來,最快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自己必須節約兵力。
隨著頗有錫克教特色的銅號聲,英軍殖民地步兵營的士兵們退回了自己出發陣地上,戰場上的槍炮聲漸漸稀拉了起來。隨著硝煙漸漸散去,人們可以看到空曠的戰場上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軍旗和屍體,本來長滿了齊膝深的植物的空地已經佈滿了露出黑色土壤的彈坑,在順軍的陣地上,可以清晰的聽到不遠處傷兵的慘叫和垂死者的呻吟,就好像鬼蜮一般。
順軍陣地上,精疲力竭的士兵們或坐或臥,身材矮小的緬甸僕役抬著擔架,將受傷的士兵和屍體抬下去,送上水、食物還有彈藥,還有的開始修復被英軍炮火摧毀的工事。剛才戰鬥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從開始炮擊開始最多不會超過四十分鐘,但是高強度的體力消耗和緊繃的神經把士兵們的體力壓搾的乾乾淨淨,一旦戰鬥結束,士兵們幾乎都覺得全身上下都散架了。
「起來,都給我起來,吃點東西,喝點水!」幾個經驗豐富的老軍士和軍官大聲呵斥著士兵們,用腳踢著他們的屁股。士兵們好一會兒才懶洋洋的爬起身來,去取乾糧和水,看他們味如嚼蠟的樣子,估計也分辨不出口裡正在咀嚼的是什麼。戰爭在奪走死者生命的同時,也從生者身上帶走了很多正常人才有的東西。
「拔大人!」正在忙著清點死傷人數,補充士兵的張啟冷不防看到眼前現出一個熟悉的人影,趕忙舉手行禮道:「您怎麼來這裡了,這兒隨時都有可能有炮擊,不安全!」
「營地裡哪裡都不安全!」拔都隨手還了禮:「你這裡情況怎麼樣,剛才敵軍的進攻的重點就是這裡!」
「很不好!」張啟皺著眉頭回答:「剛才粗粗的清點了一下,死傷的軍士就有兩百多人,算起來北段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沒了,工事也有很多地方受到了破壞,尤其是最北端的那個半圓堡,雖然事先花了很大力氣,敵人的炮火也沒有直接摧毀,但是彈片還是殺傷了很多人,器械也有相當的損失,尤其是格林炮,有一門被塌下來房梁給砸壞了,一門連炮手一起埋住了,幸好臨時挖出來了,不然剛才就守不住了。」
「嗯!」拔都看了看左右神色木然的士兵和不斷被抬下去的屍體和傷兵,還有彈痕纍纍的胸牆,鼻端滿是硝煙和血腥的味道嗎,沒有說話。戰鬥的慘烈程度雖然他先前在小山炮台上用望遠鏡觀察過,但和站在陣地上親眼目睹又是兩碼事。在他十年的軍旅生涯裡,不是沒有經歷過流血和戰鬥,但是像這麼殘酷和激烈的苦鬥,還是第一次。
「那英國人呢?」
「您看,都在那兒了!」張啟指了指胸牆外的戰場,在胸牆外五十米內,近百名穿著他們五顏六色民族服飾的錫克族士兵依照他們衝鋒的隊形橫躺在地上,這是最左端半圓堡側射火力的傑作,更遠一些的地方屍體稀疏了些,但也不少,粗粗算來只怕不下四百人。
「只會比我們的多,好歹我們這邊還有胸牆擋一下,他們可什麼都沒有!」說到這裡,張啟搖了搖腦袋,歎道:「這幫英國鬼子,也真夠狠的,再這麼來兩次,我們這邊可就打光了!」
「不會,再這麼來兩次,我們沒完,他們就先完了!」拔都堅定的答道。
「也是!」張啟點了點頭:「不過英國佬的確不一樣,這些包著頭的傢伙悶著頭往前衝,根本不管倒下去的同伴,槍也打得准,比那些緬甸兵可不知強到哪裡去了!」
「這些不是英國兵!」拔都搖了搖頭:「這些不過是印度兵,是大英帝國的藩國,這次跟著上國來和咱們打仗的,打個比方,就跟咱們和俄國佬開戰,那些蒙古義從一般!」
「這還只是藩國兵?」張啟不由得砸了砸舌頭:「連藩國兵都這般了得,還不知道本國兵如何精悍!」
「嗯!英吉利兵便是在歐羅巴也是有數的精兵。不過他們本國人少,又用的是志願兵制,陸軍充其量不過二十萬罷了,只是海軍天下第一,無人可比!」拔都說到這裡,轉身低聲對張啟道:「張大人,這次回去我會向早都督建議,讓你去軍校短期培訓一次,你現在身份和過去不同了,有些東西必須知道!」
「卑職多謝大人栽培!」張啟趕忙對拔都躬身下拜,他本來不過是個低級軍官,這次入緬一下子平步青雲,雖然是戰功卓著,但也知道是遇到好上司了,不然橫亙在軍校生和非軍校生之間的那道無形的障礙可不是那麼容易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