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耶普枯坐在房間內,對著面前推導出來的東西陷入了漫無邊際的思緒,彷彿在經歷著一場從未有過的噩夢。
他反覆地從頭看著自己的邏輯演繹過程,想要找出問題究竟在哪裡,口中不停念叨著:
「電子怎麼可能是波?」
一遍又一遍之後,他的自言自語變成了:
「電子怎麼會是波?」
疑惑掩蓋了其他想法,他開始鑽研起自己論文內在的含義:
「電子為什麼會是波?」
鵝毛般的大雪覆蓋著外面,映著微弱的燈火,散發出清冷又火熱的光芒,迪耶普漸漸收起了似哭似笑的難看表情,露出了沉思的模樣。
「……按照這種推理,似乎所有運動的微觀粒子都有對應的波動頻率或波長,可為什麼會這樣呢?」迪耶普眉頭越皺越深,忽然,他從這種奇怪的現象中聯想起了兩句話,那是伊文斯閣下在不同論文裡分別說過的話:
「……也許我們該以更加開放的態度來看待波粒問題。」
「……既然光的波動性和粒子性都無可辯駁,都有確鑿的實驗結果證實,那為什麼不將它們統一起來,也許它具有波粒二象性。」
後面這句話出現在一篇簡單的論文裡,而且是以不確定的揣測口吻說的,因此沒給人留下什麼印象,但迪耶普卻牢牢記住了那個波粒二象性的概念,此時回想起來,心中有所觸動,終於將自己的觀點理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要放出一頭會毀滅整個世界的怪獸,在手稿最後寫上:「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波粒二象性不僅存在於光子中,也能推廣到所有運動的微觀粒子,包括質子、中子、電子,都具有與它本身能量相對應的波長,也就是說,都有波粒二象性。」
寫完這句話,迪耶普像是脫力了一樣充滿疲憊,腦海裡各種奇怪的想法浮現:「如果微觀粒子具有波粒二象性,有自己的波動頻率。那運動的宏觀物質呢?」
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推廣,迪耶普看了看自身穩定的存在,好笑地搖了搖頭,下意識沒有深入下去,想起了別的事情:「狹義相對論也能運用到新煉金術代表的微觀世界之中。兩大體系並不是完全**,似乎能夠以某種方式統一起來,也許以後兩者的研究都要互相運用彼此的知識,比如相對論化的新煉金術?」
各種各樣發散的、古怪的想法隨著迪耶普心情的穩定開始消失,但他看著面前的論文,心裡還是彷彿壓著一塊巨石,無法言喻的沉重。
從書桌背後站起。迪耶普走到窗邊,將玻璃窗推開,撲面而來的是陡峭的涼風,刺骨的寒意。
這讓沒有施展魔法的迪耶普連續打了好幾個冷顫。大腦被凍得異常清醒,看到天邊已經亮起了淡淡的光芒,地上白皚皚的一片,銀裝素裹。似乎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天亮了……」
迪耶普歎息般地自語了一句。
…………
早餐時候,揣著自己論文的迪耶普沒有看到老師拉文第。於是在猶豫掙扎之後,直奔了他的書房,咚咚咚地敲響了大門。
「進來。」拉文第通過魔法塔的回饋,知道外面是迪耶普,所以沒有拒絕。
推開書房的門,迪耶普腳步很輕地走了進去,看見老師從魔法實驗室裡出來,似乎一晚上都在驗證布魯克閣下的論文。
「什麼事?」拉文第直截了當地問道。
迪耶普又猶豫了,害怕、緊張、擔心、不自信等眾多的情緒湧上心頭,自己的推導結果恐怕沒什麼人能夠接受。
「快說!」拉文第也是慣於咆哮的奧術師。
迪耶普咬了咬牙,拿出論文:「老師,這是我最新的論文,想請您指導一下,看看有什麼錯誤。」
反正還沒有實驗證實,應該不會出現認知世界動搖的情況。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拉文第聲音洪亮地說道,順手接過論文。
他也是經歷不多,換做是費爾南多,遇到路西恩這樣做,肯定二話不說地先問問有沒有顛覆性,什麼程度的顛覆性,應該以怎樣的「姿勢」正確閱讀論文。
迪耶普張了張嘴,一個單詞也沒有吐出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師的問題,總不能說我擔心被您咆哮,擔心論文被批駁得毫無價值。
拉文第一邊閱讀起這篇並不長的論文,一邊向書桌走去,突然,他的腳步停頓下來,臉上的表情彷彿歌劇演員般變幻連連,震動,憤慨,惱怒,疑惑,難以接受等神色不斷重複。
迪耶普悄悄退後了一步,似乎感受到了老師身上散發出的恐怖壓力,他已經是認知世界可以映射和影響到現在世界的頂級強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拉文第回過神來,雙眼看向迪耶普:
「你告訴我電子是波?」
聲音壓抑低沉,彷彿藏著恐怖的風暴。
「是,微觀粒子應該都有波粒二象……」迪耶普忐忑的話語還未說完,迎面就是拉文第的咆哮:
「你告訴我電子是波?」
「在我們測定了電子的質量,觀察到了它的軌跡,確定了它具備動量並符合守恆條件之後,你告訴我它是波?」
「那你怎麼不對我說,那些貴族夫人,嫁人之後確實生下了幾個孩子的貴族夫人其實是男人?」
……
一句句的咆哮讓迪耶普不斷小步後退,直到他的背部抵住了房門,雖然老師的類比似乎沒有錯誤,但他總覺得將微觀世界的二象性簡單地推廣到宏觀世界好像不太對,而且:
「確實有一些特殊魔法生物是雌雄同體,擁有它們血脈的貴族在激發之後能夠自行變化性別……」他小聲地嘀咕著。
拉文第深灰色的眼珠盯著迪耶普,周圍彷彿出現了元素潮汐般的混亂:「跟我到實驗室。」
迪耶普抹了一把臉,沉默地走在老師背後。看見他停在路西恩雲室之前,同時開啟了電磁迴旋加速器。
「來,你告訴我,擁有這樣美妙軌跡的電子是波?」拉文第再度咆哮道。
迪耶普不用看也知道,雲室裡面是夢幻般的粒子軌跡,如此清晰,也如此震撼人心。
他深吸口氣,略帶堅定意味地道:「電子也能表現出粒子性,它是波。也是粒子。」
這樣的話語聽在拉文第耳中,就像有人在說,他是男士,也是男士,他是巨人。也是矮人,他是活人,也是死人,如此的荒謬,如此的無法理喻!
互相之間爆發過好幾次戰爭,水火不容的波和粒子,其實是一體的?
他還想再咆哮迪耶普幾句。可看到學生帶著血絲的眼睛倔強地與自己對視後,又稍微冷靜了下來,在奧術上,他是一個只認邏輯推導和實驗結果的導師。
靜靜回想了迪耶普的邏輯演繹過程。回想了他的整篇論文,發現除了讓人難以接受之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也許是你將幾個公式聯繫在一起時混淆了概念,我再仔細看看。」拉文第緩和了語氣。
迪耶普知道老師確實一時難以接受。就連自己這個推導出結論的人都是掙扎了很久才相信,到現在都還惴惴不安。沒什麼信心,於是有些沮喪地點了點頭:「我等著老師您的指導。」
拉文第看著學生略微頹喪又失落的樣子,拿著論文往外走去:「這篇論文比較簡單,不太長,我先寄給莫裡斯、加斯東他們看一看,看看他們會是什麼想法,我並不代表正確。」
這是他一貫強調的事情,不能盲從老師。
迪耶普心裡再次燃起了小火苗,有了期待和盼望。
緊張不安中,迪耶普什麼研究都沒有做,不時觀望著「信差」什麼時候回來,到了中午,他確認幾位高階奧術師的回信抵達後,再次來到了老師的書房:
「老師,莫裡斯閣下他們是什麼意見?」
拉文第沒什麼表情地拿著信紙念道:「莫裡斯的意見是,『一個推導嚴密卻大膽到脫離了實際的假說,與所有實驗結果都不符。粒子和波該以怎樣的形式統一併存在?當前沒有任何模型能夠對應』。」
迪耶普滿懷期待的表情頓時垮了下去,信心再次動搖。
「加斯東的意見是,『任何假說都必須嚴格地用實驗和現象證實,很顯然,我沒有看到這一點,電子既是粒子,也是波,完全無法想像的存在形式』。」
由於是拉文第寄去的論文,莫裡斯和加斯東的言辭都還算溫和。
迪耶普苦澀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亂糟糟的一片,也許我真的錯了?
「你的這篇論文很難說服別人,即使是波動說的堅持者,也只是糾纏在電磁波和光子之上,從未懷疑過電子,他們肯定會欣喜於你的假設和推導,可也肯定不會給你足夠的支持。」拉文第下了結論。
迪耶普撓了撓頭:「需要足夠小的縫隙,那樣我們應該能夠看到電子的衍射或干涉現象,就像波一樣。」
他內心深處還是堅定著理念。
對學生這種堅定的態度暗自點了點頭,拉文第認為不能放任他繼續胡思亂想下去了,於是道:「我再將你的論文寄給路西恩,他是這方面絕對的權威,如果他都不認可……」
「那或許真錯了。」迪耶普眼睛裡彷彿燃燒起了火焰,那是以希望和期待為燃料的火焰,心裡面則補充了一句,「但我還是要等待實驗結果的反駁……」
「魔寵信差」送走了論文,迪耶普開始焦躁不安地等待,緊張地彷彿當初檢查精神力天賦時一樣。
「我不需要波動說的那群混蛋支持……」
「如果會有誰認同我的論文,那伊文思閣下毫無疑問是僅有的幾位之一,如果連他覺得荒謬,那……」
「伊文斯閣下,會有怎樣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