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托,市政廣場。
目睹路西恩在山呼海嘯般的掌聲中連續九次致意,目睹他返回後台休息並準備本次音樂會最重要的那部交響曲後,圍在水晶牆周圍數以萬計的普通市民、商人、冒險者雖然激動平息了不少,但那種難以排解的鄉愁思緒卻讓他們無法安靜,比如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就不斷抓住旁邊的人傾訴著內心的情緒:
「也許你不知道,我來自沙克王國,那是大陸南部靠近自由城市聯邦的一個國家。」
「我們有著出色的海軍,勇敢的戰士,我年輕的時候就是在戰艦上接受訓練,剿滅著該死的海盜。」
「我在阿爾托最不滿意的一點就是烈酒不夠味道,完全沒有佩萊德酒那種灼燒喉嚨、胃部的感覺。還有一種用高山雪峰上奇異葡萄釀造的雪葡萄酒,天然冰冷,甘冽甜美,讓人喝了一口之後永遠也忘不掉,可惜它是我家鄉盧西亞區的特產,只有盧西亞伯爵和我們的國王才能享用,而我曾經擔任盧西亞伯爵的守門士兵,有幸在他舉行婚禮的時候偷偷品嚐到一杯殘酒……」
「喂喂喂,你聽我講完啊,我還沒講盧西亞豬肉醬、羊奶酪、蜂蜜和烤小羊,還沒講熱情奔放的沙克王國少女。她們追逐著能夠戰勝公牛和怪物的勇士……」
喋喋不休的老頭讓他旁邊的中年男子厭惡地搖了搖頭,這傢伙太囉嗦了,打斷了自己對家鄉一草一木的懷念,那是漂泊在外的自己唯一能證明過去存在的痕跡。
老頭很不甘心地看著中年男人躲開自己,惆悵地喃喃自語:「我還沒講我在盧西亞區有一棟鄉間小屋,綠色籐蔓爬滿了牆壁,淡黃色的花朵比任何一種鮮花都美麗。小屋角落的地板應該已經翹起,可我卻沒辦法回家修理,因為我已經離開那裡三十多年。身體早就衰弱,很可能死在回家的途中……」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眼角似乎有渾濁的淚水劃過,嘴裡不停嘮叨著:「回家,回家?回家!」
彷彿下定什麼決心般的老頭雙手猛地用力揮舞。嚇了旁邊的格林頓一跳。
「老先生,你怎麼了?」格林頓之前在想著自己位於瓦歐裡特公國邊境的故鄉小鎮,下意識地詢問道。
老頭嘿嘿笑道:「我準備回家了,我要回家了!」他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接著他又微笑補充了一句:「能夠在我還沒有死去的時候,聽到路西恩?伊文斯先生的這部交響樂,真是沒有遺憾了。他的音樂裡似乎能找到一些民間曲調。卻又完美地融入了交響曲,是那樣的悠揚那樣的經典。呵呵,等我回到家鄉,開始懷念阿爾托的時候。也許最先懷念的就是伊文斯先生和他一部部傑出的、偉大的作品。」
「你說得太對了!」聽到老頭這番讚揚,格林頓異常高興,「這部《自新國度》交響曲第一樂章結束的時候,我還以為只是一部水準以上。勉強算是出色的作品,說不定還會被評論家們猛烈抨擊。但第二樂章奏響之後,我就再也沒懷疑過這是一部比出色更出色,足以稱之為偉大的經典,也許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可以和《命運》相提並論了。」大概是因為經常回到家鄉,格林頓還是將自己更喜歡的《命運》放在了前面,用平時摩挲金塔勒的手比了一個很小很小的意思,「伊文斯先生絕對是最近二十年最出色也最具才華的音樂家!」
感歎完之後,格林頓油然而生一個疑問:「這樣的作品都放在倒數第二位,那最後叫做《歡樂頌》的d小調交響曲又該是怎樣的作品?」
《命運》放在第一位源自於它是過去的作品,用於表達歸來的含義,所以沒人產生疑問,而後面兩部交響曲的安排在人們尚未聽到時,也沒誰去自尋煩惱地猜測,可等到《自新國度》完完全全打動了人們的心靈後,他們才發現這樣一部偉大的新作品竟然不是壓軸,不在最後!
老頭愣了愣,然後帶著歲月流逝賦予他的理解與慈和微笑道:「大概這是一部比《自新國度》更經典、更偉大、更出色的作品吧,我相信伊文斯先生的才華和他的鑒別力。」
「我也是。真讓人期待啊!」格林頓轉身看著水晶牆,看著上面正在修整的樂隊,語氣略顯飄渺。
廣場上的貝蒂等人也差不多陸續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開始收拾心情,滿懷期望地等待著最後一部交響曲的開始,發自內心地認為它肯定是一部傑出而偉大的作品。
他們似乎完全不擔心這樣的期盼、這樣的希望會收穫失望的結局,毫不擔心!
…………
聖詠大廳內。
艾琳娜悄悄抹掉眼淚,然後看了一眼還在陶醉中的喬爾和艾麗薩,低聲對菲麗絲道:「我從這部音樂裡聽出了路西恩這三年旅行采風中的思念,對家鄉的思念,對朋友的思念。它們是如此的真摯,以至於徹底地打動了我的心靈。這真是富有神賜力量的一段動人旋律啊,我想它會被一位位旅人傳遞到遠方,並且一代代地傳遞下去。」
菲麗絲眼角同樣微紅:「這讓我想起了跟隨維克托老師巡迴演出的經歷,最初還不覺得,但隨著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我開始無法克制地想念我的父母,想念我的伯爾尼莊園,想念我的漂亮臥室。想念我的一個個玩偶,想念我的朋友們。」
「我試圖將這種思念和愁緒化成音樂,艾琳娜你聽過的那部鋼琴小品就是其中最好的一個創作,但比起路西恩來,實在相差太多。在今天聽到這部交響樂之前,我完全無法想像思念和愁緒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展現,這給了我無數的靈感。」
接著她自我打趣又比較鄭重地道:「我發現我有些崇拜路西恩了……」
作為一起學習音樂,目睹過路西恩最初菜鳥模樣的同學,菲麗絲即使後來被《命運》震撼過。讓作為生日禮物的《g大調絃樂小夜曲》感動過,與《悲愴》共鳴過,也只是覺得路西恩才華橫溢,非常看好他的前途,並尊敬他頂尖音樂家的地位。
但經過這次同樣的情緒、同樣的靈感帶來的創作對比。菲麗絲覺得自己真的開始崇拜路西恩了。
「我也是。」艾琳娜很認真地笑著回答。
菲麗絲將右手放在低胸的禮服上,呵呵笑道:「那就讓我們期待著最後一部交響曲吧,希望路西恩能夠讓我們更崇拜一點!」
「格瑞絲對我說過,弗朗茨先生和法布裡尼先生都對《歡樂頌》非常推崇,比對《自新國度》還推崇。」艾莉娜說著自己打聽到的消息,然後微笑道:「他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希望等我老了的時候,能夠靠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對我的孫子講,你奶奶曾經與那位偉大的音樂家、音樂大師、音樂界的傳奇人物當過朋友……」
…………
貴賓包廂內。
聽到克裡斯多夫大師的話後,娜塔莎微笑道:「會長先生,難道你不完成那部宗教音樂就離開嗎?」
「或許家鄉的味道能夠讓我收穫更多的靈感。」克裡斯多夫平和地笑道。「公主殿下,路西恩與你通信的時候,難道沒有提過這部作品,我看你似乎也是第一次聽到。與我們同樣的感觸。」
娜塔莎抿了抿嘴角,挑了挑眉毛:「沒有。他很會保密。但從他詢問的事情,從他的字裡行間,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那種思念,對故鄉和親人朋友的思念,所以聽到這部交響樂時,我毫不意外,對它的出色,也有所預感。當然,我與會長先生你的感觸不同,阿爾托就是我的家鄉,我的記憶屬於這裡,路西恩的旋律只是讓我回憶起了一些童年的往事和在霍爾姆王國旅行時的見聞。」
瓦歐裡特大公同樣點了點頭,雖然那蒼涼憂鬱的旋律讓他想起很多記憶深刻的地方,但生在阿爾托、長在阿爾托的他並沒有太直接的鄉愁感觸。
「我和公主殿下您一樣,但我多了巡迴演出的經歷,路西恩蘊含在音樂裡的那種思念讓我感同身受,那時候我是如此的懷念阿爾托,懷念我與溫妮一起佈置的家……可惜為了把握住《愛情交響曲》的創作,我沒有重視這些靈感。當然,我覺得自己應該創作不出這麼出色的旋律。」維克托對自己的學生讚不絕口。
而奧賽羅則搖了搖頭:「這真是一部讓我矛盾的作品,第二樂章我是如此的喜愛,但它其他的部分我又是那樣的排斥,希望伊文斯的《歡樂頌》不要讓我再這樣矛盾。」
「它一定是可以與《命運》相媲美的偉大作品。」娜塔莎斬釘截鐵地道,對自己的好朋友充滿信心。
雖然她依仗公主和好朋友的身份,不難聽到路西恩的排練,但她忍住了好奇,將所有的期待留到了今天。
維克托跟著點頭:「我對路西恩比對我自己還有信心,相信他一定會拿出一部傑作的。」
「你們不要給年輕人那麼大的壓力。」克裡斯多夫笑著看了他們一眼,「當然,我也要說,非常非常期待!」
瓦歐裡特大公情緒複雜地道:「讓我們期待著這位優秀小伙子給我們帶來美妙的音樂吧。」
海恩伯爵、拉法蒂伯爵、紅衣主教哥塞等也露出期待的表情。
…………
聖詠大廳後台。
咳嗽聲接連不斷,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
「伊文斯先生,您沒問題吧?要不然讓弗朗茨先生代替您指揮?」法布裡尼擔心地柔聲問道。
路西恩捂著嘴巴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沒事,咳嗽只是間歇性的,不會影響到指揮。前面近三個小時都支撐了下來,最後這個小時難道還會出現問題?我可是騎士!」
由於路西恩這段時間經常咳嗽,可身體看起來還算不錯,至少沒有虛弱到失去力氣、走不動路等,所以見到他緩和下來,說話順暢後,大家都放下了擔心。
然後,路西恩誠懇地看著法布裡尼:「因為阿爾托找不到足夠出色的男中音歌手,只能拜託你了。」
歌劇在阿爾托不如交響樂盛行,因此歌手們也比斯圖爾克、倫塔特等地方差點。
被這樣真摯誠懇的目光望著,法布裡尼臉色微紅:「伊文斯先生,您放心,雖然比不上真正的男中音歌手,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我有把握發揮得出色。」
借助教會某些據說可以用來淬煉聖騎士的神秘聖詠技巧,他能夠完美地控制住喉嚨,模擬各個聲部的歌唱,但要發揮得出色則比較困難,這也就是之前排練時的難點之一。
路西恩站起身來,環視這裡的歌唱家、合唱團成員們一遍,鼓舞性地揮著手臂道:
「朋友們,何必唱著陳舊的調子,讓我們的歌聲匯成歡樂的合唱吧!」
「匯成歡樂的合唱!」在場所有人都振臂回答。
等到法布裡尼和合唱團成員到外面準備好,路西恩理了理燕尾服,大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