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盯著沃爾夫的背影被緩緩合上的大門遮住,維克托才長長地吐了口氣,轉頭對台上萊茵以及交響樂團的成員說:「你們繼續練習,我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段不錯的弦律,準備去休息室寫出來。」
每一位音樂家,在協會都有屬於自己的休息室。
「維克托先生,我認為你目前的情緒和狀態都很不穩定,最好不要強行譜寫樂曲,那樣沒有任何效果。」萊茵放下小提琴,走到台邊,總是帶著迷人微笑的臉上難得出現嚴肅鄭重的表情。
維克托像是被針扎破的水袋,強行裝出的冷靜迅速破碎,露出疲憊、沮喪和憤怒交雜的模樣:「我知道,萊茵,我需要安靜一下。」
萊茵輕輕點頭,吩咐路西恩和洛特:「路西恩、洛特,你們陪著維克托先生去他的休息室,菲麗絲、希羅多德,你們去琴房練習樂器。」
雖然萊茵既不是貴族,也不是音樂家,但他出色的小提琴和羽管鍵琴等樂器的演奏技巧,以及總是不慌不忙的風度,讓路西恩和洛特等人都對他的吩咐沒有異議,就像是維克托先生本人的吩咐。
去三樓休息室的路上,維克托一句話也沒有說,沉浸在對自己失望、悲憤的情緒世界裡面,而路西恩和洛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直到進了休息室,維克托才對路西恩和洛特道:「你們兩個,好好練習樂器,出去的時候將門帶上。」
然後,他坐到沙發上,靜靜地望著對面的牆壁。
路西恩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順著維克托的目光就看了過去,在那牆壁上,掛著一副油畫,上面畫著一位黑髮黑眸、臉龐纖瘦的漂亮女子,她嘴角帶著讓人安靜的微笑。
整幅油畫非常出色,這位女子就像活生生的真人。
走到門外,在木門緩緩合上的過程中,路西恩看到維克托只是凝視著油畫,沒有任何動作,彷彿雕像。
…………
與洛特沉默著回到四樓的琴房,路西恩發現,菲麗絲和希羅多德,也沒有練習樂器,而是情緒低落地坐在那裡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管怎麼樣,有了奧賽羅理事的要求,維克托先生的音樂會至少不會搞砸了。」洛特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可說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苦意,跟著維克托先生學習了好幾年,他又是那麼溫和善良,常常關心別人,即使洛特內心深處隱隱藏著看不起他平民出身的小心思,但日積月累,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而且,要是維克托能借助這次音樂會的大獲成功,躋身著名音樂家的行列,那洛特參加樂師考核,就能夠無視麥坎茲的刁難和偏見了。
菲麗絲無聲地笑了一下,同樣苦澀無比:「即使樂曲的問題按照奧賽羅理事的要求解決了,可維克托先生的狀態,誰來保證?一位音樂家指揮時,如果頻頻出現問題,整場音樂會的效果會好嗎?」
「是啊。」相對洛特的年齡,還顯得青澀的希羅多德忍不住將額頭貼在小提琴上,像是在說夢話般,聲音飄忽不定。
於是,整個琴房,又安靜了下來,可以聽見針落到地上的聲音。
這種情況下,一旁發呆的路西恩就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此時,路西恩正在分析著自己收錄在靈魂圖書館內的樂譜,並與地球上的樂譜做著對比,免得自己抄一交響曲出來,結果和這個世界已有的樂曲弦律差不多相同,於是背上白癡抄襲者的名聲自絕於音樂道路。
這是路西恩為了報答維克托對自己的關照、愛護,而為他做得另外準備,找一地球上的經典交響曲,等到最後關頭,他還無法靠自己的靈感譜寫出樂曲時,就用適當的、不讓人懷疑自己是怪胎的方式「給」他。
路西恩一邊對比樂譜,一邊覺得自己比較幸運。
靈魂圖書館內對比相同弦律,要比路西恩想像得簡單,因為是存儲在自己靈魂裡的,只需要看一遍,就能檢索出相同弦律的樂譜。
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路西恩對這個世界的音樂潮流瞭解得更加透徹,在教會沒有壓制的情況下,阿爾托的音樂正處於由結構嚴謹、還帶著部分宗教音樂特色的古典音樂,向著表達自己內心情緒的浪漫主義音樂緩慢過渡、發展的階段,因此保守的路西恩,最先選擇的就是巴赫的樂曲,其有著典型的宗教特色。
路西恩為自己的謹慎感到滿意,雖然這種謹慎所面對的事情,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好事。
否定了巴赫的音樂,路西恩最熟悉的,當然是貝多芬的九交響樂,因此將最耳熟能詳的《命運交響曲》找到了出來:
作為古典音樂的標誌,命運交響曲是非常適合阿爾托的音樂潮流,以及有震撼意味的,路西恩不想浪費時間,考慮了一下後,就決定選擇這樂曲,同時,好奇的路西恩,將貝多芬另外的八交響樂曲以及三十二鋼琴奏鳴曲都一一作了對比,發現基本沒有相似的旋律。
至於其他音樂家的、基於現代鋼琴的、或古典或浪漫的音樂,由於鋼琴才出現,受限於以前樂器的缺陷,路西恩挑選了幾對比後,就肯定沒有類似的樂曲。
選好了《命運交響曲》,路西恩才開始頭疼怎麼「給」維克托的問題,總不可能直接抄下來給他,或者哼唱旋律讓他聽到,等他詢問來歷的時候,告訴他,這是自己在某本圖書的夾縫裡發現的,就像傳說中那些靠著類似奇遇得到神奇劍術、鍛煉血脈力量方法的英雄一樣,也不可能告訴他,某年某月某日,自己救了一位乞討者或者快要病死的老者,於是被他饋贈了這篇樂譜。
這些借口,越來越難以讓人相信了!
而且,路西恩懷疑以維克托超過自己的道德水準,在沒有得到原作者同意的情況下,很可能不會使用這樂曲,最好的辦法還是偽裝成自己寫得,然後留下明顯的缺陷,讓維克托來修改、完善,於是就給了他使用的理由。
至於催眠,以路西恩目前的精神力,還無法灌輸太多的信息給維克托,絕大部分都會在清醒後遺忘。
可一位才學習音樂兩個月左右的學生,連鋼琴也只能勉強流暢彈奏簡單樂曲的學生,除非以前就有類似的弦律出現在腦子裡,否則根本不可能寫出這麼震撼、這麼穿透人心、這麼美妙的交響樂曲,而路西恩以前有沒有受過良好的音樂教導,有沒有表現出音樂天分,是很容易查出來的。
路西恩想得腦袋快爆炸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於是猛地站了起來,走到鋼琴前,將幾張白紙放到樂譜架上,拿著羽毛筆,開始書寫音樂符號,寫了一小段弦律後,則將雙手放在鋼琴琴鍵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噹噹噹噹!」
洛特、菲麗絲、希羅多德被這激昂、洪亮的聲音嚇了一跳,要麼從雙手中抬起頭,要麼下意識地茫然轉過臉龐看向路西恩,要麼差點從琴凳上跌倒。
很有節奏、很有氣勢的「噹」完之後,接下來的一段弦律簡直慘不忍睹,完全可以被稱為噪音。
洛特眉心皺著:「路西恩,你在做什麼?」
「今天維克托先生的遭遇讓我很難受,再想到以前貧民的生活,學習音樂的努力和拚搏,有一種悲憤不屈的情緒產生,因此有些靈感在我腦子裡出現,我想將它們寫成樂曲。」路西恩回頭解釋著。
洛特好氣又好笑:「你寫樂曲?!」
「你才學習了多久的音樂,你的鋼琴彈奏技巧熟練掌握了多少?你就想譜寫樂曲?!」菲麗絲就像聽到了這一生最不可思議、最好笑的事情,嘴巴張了又張,一副想笑又覺得無比荒唐的模樣,聲音變得略微尖利。
洛特雙手抬起,搖晃了一下:「我知道,路西恩,我明白,你想幫助維克托先生,可是,你不要白白浪費力氣和時間了,你這種初學者,怎麼可能寫得出好的弦律?」他都將樂曲降低到弦律了,可還是毫不懷疑,路西恩肯定不行。
希羅多德冷笑起來:「你究竟當音樂是什麼,是你每天吃的、隨處可以買到的黑麵包?聽聽你自己剛才彈奏的是什麼,奇爛無比,連弦律都稱不上,是毫無美感,甚至讓人心煩意亂的噪音!你才學習了兩個月不到的音樂,就想要自己譜寫樂曲,真是一個小丑!」
「求求你了,路西恩,不要再給大家添亂了,都這種時候了。」菲麗絲本來想諷刺或者罵路西恩幾句,可想到目前的狀況,又變得有氣無力了。
路西恩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很有靈感,我覺得我能寫出好的樂曲。」
「你……」洛特、菲麗絲、希羅多德已經無話可說,看著路西恩的目光就像看著一個隱藏很深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