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古樹林外,簌簌地下起雨來。
樹林的邊緣,一片空地之上,一個少年獨自一人,跪在地上,背挺得筆直,卻低著頭,這樣許久一動不動。
琳娜騎士的一番教誨之後,她終於將那個鏡像拿個雪諾看了。那個鏡像是庫瑞姆法師複製的,他交給琳娜騎士,或許只是為了讓雪諾自己承認一切吧?
承認與不承認的差別,無疑將決定著他會受到的懲罰。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似乎在哪裡都是適用的。
雪諾的心中紛亂如麻。淅淅瀝瀝的雨水早就將他渾身都淋濕了,他的頭髮貼在額角和臉上,非常的難受,不過他卻沒有伸出手去將它們撥開。
夜在無聲無息中黑了下來。參加試煉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地隨著不同的長老離開,這期間有無數的目光落在雪諾的身上,這些目光起先的時候還讓雪諾覺得無地自容,不過慢慢地,他便麻木了,習慣了。
此時,還留在樹林外這個臨時營地之上的,便只有琳娜騎士和雪諾了。
雪諾心中的疾苦無人可訴,而琳娜騎士心中的怒火仍然無法發洩,時間一時變得焦灼,他們兩人似乎都在等待,等到自己徹底地平靜下來,然後就可以向對方攤開一切了。
這平靜的時間需要多久誰也不知道。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三天,或許需要整整半個月!
當然,如果真的需要半個月的話,那麼就算雪諾是鐵打的身子,也一定在就餓死了。
事實上,此刻他就已經感到精疲力竭,渾身痛楚,似乎就要支撐不住,隨時可能倒下去。
琳娜騎士很顯然沒有心情去關心這些東西。她一整天都在樹林的邊緣徘徊,間或也會發上一陣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會兒,琳娜騎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完全不見了蹤影。
雪諾將頭低了半天,脖子已經酸痛到了麻木的程度。他終於抬起頭來向四周看了一眼的時候,他才發現到處都是一片漆黑,這古樹林外的夜晚,並不比古樹林裡邊要明亮多少。
在這個寂靜的雨夜之中,這個孤單無助的少年便這樣看著黑夜。
絕望,哀傷!
無助,落寞!
便是在這個時候,輕輕的腳步聲突然將雪諾驚醒過來。他麻木地轉頭看了一眼,沒有看清來人的模樣,落入他眼簾之中的,是一個一襲白衣,修長的身影。
「好熟悉!」雪諾立刻想到,接著,他的整個大腦便忽然失去了意識,緩緩朝地上倒去。
他太累了,此刻,終於堅持不住了!
那個白色的身影,任由雪諾倒在自己的面前,她盯著他看著,卻又一動不動,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的變化。
這樣看了一陣,星守終於蹲下了身子,她輕輕將雪諾臉上濕漉漉的頭髮撥了開來,露出了他完整的臉頰,接著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面前的這個少年長的還是很好看的,眉目精緻,五官搭配的非常合理,雖然算不上英俊瀟灑,卻也可以說是斯文耐看。
一聲輕輕的歎息,星守的手終於從雪諾的臉上拿開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玉盒,從裡面拿出一顆朱紅色的丹藥,放進了雪諾的口中。
這是一顆『返神丹』,是師父硬逼著她帶在身上的,就星守自己的個性來說,她是不願意帶這些東西的,她覺得很麻煩,而她所以會這樣想,根本的原因還是性格之中的冷傲與自信。
返神丹功效神奇,雖然並不是絕世稀有的靈藥,不過這種東西向來只掌握在大陸之上少數強者的手中,如果不是師父給她,甚至以星守的地位都弄不來一枚。
返神丹最大的功效不是給身體提供營養,而是可以大幅度地修復受損的精神力,可以讓人的大腦變得清明,可以讓人的情緒變得穩定。
星守知道雪諾此刻需要食物和能量,不過她更加清楚,對於這個處在哀傷與絕望之中的少年來說,安撫他疲倦的神經,平復他波動的心緒,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果然,在星守給雪諾服下返神丹不久之後,雪諾就緩緩甦醒了過來!
他的眼神之中沒有了那種徹底的絕望,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他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星守,終於也會激動詫異了,隨即就猛地坐了起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微微一怔,雪諾看著星守吃驚地問道。
星守輕輕蹙了蹙眉頭,反問道:「為什麼我就不能在這裡?」
雪諾搖搖頭,似乎想說自己沒有質問他的意思。過了一會,他的情緒又有些低落了,隨即道:「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所有人都走了嗎?」星守再次反問了一聲,她看著雪諾,語氣忽然之間也輕了下來,又道:「你不是還在這裡嗎?」
「啊?」雪諾下意識地輕呼了一聲,一時不知道該怎樣理解星守這句話裡所包含的感情。
「你曾經救過我的命!」
星守的目光,又落到了雪諾的臉上,她盯著雪諾的眼睛說道,而且沒有迴避雪諾任何眼神的意思。
雪諾的眼神中露出震驚神色,他盯著星守的眼睛看著,腦中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曾經救過她。
「那一場比試,本來輸的應該是我!」星守終於又開口了,卻忽然提起了此事,幽幽說道。
「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輸在一個連名字都沒有聽過的人手上,但是我知道我確實是輸了。在那最後關頭,如果不是你將身體裡的力量傳送給我,那麼可能我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而那一場比試的勝者,便是你了。」
星守的一番話,讓雪諾驚詫莫名。當初的一幕一幕這時候浮現在雪諾的腦中,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忽然之間覺得喉嚨有些發乾,本來冰冷的臉頰之上,這時也多了幾分熱度。
「從來沒有人那樣對我!」星守的聲音更低了,「那樣傻的一個人,居然寧願放棄自己的勝利,也要去救對方的性命!」
「可是後來在鳳池之中,你不也救了我一命!」雪諾這時候說道,「對你來說我也同樣是一個陌生人,可你還是救了我,不是嗎?」
「我會救你,只是因為你救過我!你那樣對我,我便也只能那樣對你了!」
雪諾這個時候終於沉默了下來,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他的面前,雨水同樣淋濕了星守的衣裳和頭髮,那銀色的長髮垂落在她的肩旁,有幾絲長髮,桀驁不馴地飄了出來,緊緊貼在星守的臉上,雪諾見到這一幕,似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將那幾絲頭髮撥開。
那一個冷漠的少女,在這寂靜雨夜之中變得如此溫柔而又慘白,不禁讓雪諾的心中多了幾分莫名的心疼。
「你快些走吧,離開這裡!這樣淋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一陣無話可說之後,雪諾終於找到了一句話,於是立刻說了出來。
星守沒有回答,她仍然在看著雪諾的臉,隨即狠狠搖了搖頭,道:「你不走,我也不會走的!」
雪諾的心中,這個時候騰起了一股熊熊火焰!
他的身體忽然之間不再冰冷了,心也不再冰冷了,他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一直很陌生的女子,會在這雨夜之中陪著他,告訴他,你不走,我也不走!
多麼奇怪的一個少女,雪諾的腦中想到。他根本不瞭解她,也沒有想過要去瞭解她,可偏偏是這樣的一個人,此刻會在這裡陪著他!
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從深心之中散發出來的笑意,讓他的面上多了幾分精神。
星守看到雪諾的表情,微微一怔,似乎不懂他在笑些什麼。
她這個時候終於低下頭去,想了一會心事,然後又猛然抬起頭來,直視著雪諾的雙眼,溫聲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這裡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