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鳳鳳距離這門至少有三丈。
她腿上的功夫雖不弱但從馬家村到這裡來的一段路也並不
何況男人的衣服穿在女人身上總難免會有點拖施抗拉的。
王成龍算準自己一定可以在她到達那門之前,先趕過去。
他算錯了。
因為他算的只是自己這一份力量,卻忘了估計別的。
他掠過花叢,腳尖點地再掠起。
就在這時腳下的土地忽然裂開,露出個洞穴。
四個人並排躺在那裡,手裡的匣弩同時向上抬,弩箭就暴雨般
向王成龍射了過去。
王成龍也不知道避過多少次比這些箭更狠毒,更意外的暗器
他閃避暗器的動作伙而準確。
但這次避暗器的動作卻不夠快。
因為他的全心全意都已放在鳳鳳身上。
他身上掠過最後一排菊花時,淡黃的菊花上就多了串鮮紅的血珠。
校至已可感覺到尖銳的箭在磨擦著他的骨胳。
可是他並沒有停下來。
他不能停。
現在正是決定生死的一剎那,只要他一停,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
鳳鳳的黑髮就在他前面飛舞著。但在他眼中看來卻彷彿忽然變得很遙遠。
腿上刺著的痛苦,不但影響了他的判斷力也影響了他的速
痛苦也正如其它許多事一樣有它完全相反的兩面有時其能令人極端清醒有時它卻能令人暈眩。
王成龍只覺得這刺癰似已突然傳入骨髓,全身的肌肉立刻失去控制。
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支持,但他卻還是用出最後一分力量,向她撲過去中指指節起揮拳直擊她腰下氣血海穴。
這是致命的死穴一擊就足以致命。
他揮拳擊出後,痛苦已刺入腦海像針尖般刺了進去。
接著就是陣絕望的麻痺。
在這一瞬間他還能感覺到自已凸起的指節,觸及了一個溫暖的**。
他想將全身力量都集中在這一節手指上,但這時他已暈了過
滿天星光如夢微風輕拂著海水。
他們手牽著手,漫步在星空下的海岸上,遠處隱隱有漁歌傳來,淒婉而悅耳。
他將她拉到身旁輕吻著她被風歐亂的髮絲她眼中的情絲深遠如海……
王成龍忽然張開眼,所有的美夢立刻破滅了。
沒有星光,沒有海也沒有他在夢中都無法忘記的人
他是伏在剛才倒下去的地方,腿上痛楚反似比剛才更劇烈.
「我並沒有死。」
這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
可是這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鳳鳳是否還活著?
他絕不能讓她活著說出徐伯的秘密。
有人在笑。
王成龍接紮著抬起頭,就看到獨孤川的眼睛。
獨孤川的眼睛裡發著光但笑的並不是他
笑的是鳳鳳。
她笑得好開心好得意。
王成龍全身突然僵硬,就好像突然被滿池寒冰凍住連痛苦都已麻痺。
鳳鳳走過來,看著他,連目中都充滿了笑意。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她是個非常美的女孩子。
有毒的罌栗豈非也很美麗?
王成龍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啞聲道:「你。「你說出來了?」
鳳鳳笑聲中帶種可怕的譏消之意,顯然覺得他這句話問得實在多餘
她笑得就像是剛從糞坑出來的母狗吃吃地笑著道:「我當然說出來了你以為我是來於什麼的?小媳婦回門來替女婿說好話麼?」
王成龍看著她只覺得全身都已軟癱連憤怒的力氣都已消蝕。
鳳鳳道「你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我,是不是?你想不到那老頭子會讓我走的,是不是?」她大笑.又道「我告訴你我雖沒有別的本事但從十三歲的時候,就已學會怎麼去騙老頭子了幹我們這行的若吃不住老頭予,還能夠吃誰?
王成龍在看著聽著。
鳳鳳媚笑道「其實你也不能怪我,我還年輕,總不能將終生交託給那個老頭子,他不但快死,面且死了後連一文都不會留下給我。」
王成龍突然轉過身,轉向獨孤川。
他神情忽然變得出奇地平靜,緩緩道「你過來。」
獨孤川道「你有話對我說?」
王成龍道「你聽不聽?」
獨孤川笑了笑,道「有些人說的話,總是值得聽的,你就是那種人。」
他果然走了過來。但目中的警戒之色卻並未消除。
虎豹就算已經落入陷阱還樣可以傷人的。
獨孤川走到七尺外就停下,道:「現在無論你說什麼,我都可以聽得清楚了。」
王成龍道「我想問你要樣東西。」
獨孤川道「要什麼?」
王成龍道:「這女人,我要你把她交給我。」
獨孤川又笑了,道「你看上了她?」
王成龍道「我想要她的命。」
獨孤川沒有笑,鳳鳳卻笑了。
她好像突然聽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笑得弓下了腰,指著王成龍笑道「我本來以為他這人還不太笨,誰知道他卻是個呆子,而且還有瘋病。」
她又指著獨孤川,道「他怎麼會把我交給你呢你憑什麼要我的命?你以為自已是什麼人?」
獨孤川等她說完了,笑完了,突然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拉到王成龍面前,淡淡道「你要的是不是這個女人?」王成龍道「是」
獨孤川慢慢地點了點頭,目光移向鳳風的臉。
風風目中口出恐懼之色,勉強笑道「你當然不會把我交給他的。是不是?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又為你找出了那姓徐的。…/
獨孤川臉上全無表情,冷酷道:「但這些事你全都已做完了,是不是?」
風風臉色已發白,顫聲道:「以後我還可以為你做別的事,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獨孤川伸手輕撫她的臉,手掌饅慢地滑下,突然一把撕開她的衣襟。
獨完美的**立刻暴露在日光下。
獨孤川卻連看都沒看服。
他看著王成龍,微笑道:「我知道你見過很多女人。」
王成龍道「我見過。」
獨孤川道「你看這女人怎麼樣?」
王成龍道:「還不錯。」
獨孤川道「我為什麼要平白將這麼樣一個女人交給你,我自已難道不能享用她?」
王成龍道:「你能,但你也有不能做的事。」
獨孤川道「哦。」
王成龍道「現在你己知道徐伯在哪裡。」
獨孤川道「女人總比較細心些,她已說得夠清楚。」
王成龍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徐伯,但你是不是能到那井底的秘室中去?」
獨孤川道「不能…」現在還不能。,
沒有必要時,他從不說謊,所以他說的謊才特別有效。
王成龍
獨孤川道「沒有人。」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可以將那口並封死,將他悶死在井底。」
王成龍道「你能等那麼久?」
獨孤川沉吟著,道「也許能」…』我耐性一向不錯。」
王成龍道:「你怎知他一定會被悶死?」
獨孤川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一字一宇道:「你是說,你可以到井底去為我殺他?」
王成龍閉上服脯,緩緩道「只要你將這女人交給我,我就替你去殺他。」
她閉上眼睛,眼淚已奪眶而出。
沒有人想像他此刻心情之恐懼與痛苦,沒有人能想到他會這麼做。
可是他不能不這麼傲。
獨孤川眼睛裡已發出了光,盯著他,道:「我又怎知你說的話是否算數?」鳳鳳一直在旁邊聽著,身子開始發抖,突然嘶聲道:不要聽他的話,他絕不會殺徐伯,這一定又是他的詭計。」
獨孤川突然反手一巴掌捆在她臉上。
她蒼白的股立刻紅腫,鮮血沿著嘴角倘落,被打落的牙齒卻已吞下肚裡。
她全身痙攣,已無法控制自已咽喉的肌肉。王成龍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玲道:我說的話從沒有人懷疑過。」
獨孤川道「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王成龍道「因為我非做不可」
獨孤川道:「沒有人逼她去殺他,也沒有人能逼你去殺他!」
王成龍咳緊牙關,道「他既是非死不可,誰殺死他豈非都一樣?」
獨孤川道「與其讓別人去殺他,倒不如由你去殺他,與其慢漫地死,困不如死得快些,因為等死比死更痛苦。」
王成龍道:「不錯。」
獨孤川忽然長長吐出口氣,道:「我現在總算已明白你的意思
王成龍道「只明白沒有用。」
獨孤川微笑道:「你以為我會不答應?」
鳳鳳還在抹著嘴角的血,身子突然躍起,飛起兩腿剔向獨孤川的胸膛。
獨孤川連眼角都沒有看她,但手掌已切在她足踝上。
她立刻就憑空跌在地上,完美而絹秀的足踝已弓曲,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孩子扭斷了玩偶的腳。
獨孤川還是沒有看她,淡淡道;她已經完全是你的,你若沒有特別的法子對付她,我倒可以給你幾個很好的建議。」
風鳳看著自己弓曲折斷的足踝,淚流滿面,咬著牙道:「你這個畜牲,你不是人,不得好死的,我以後怎麼把你當做人。」
王成龍已掙扎著戰起,冷冷地看著她等她罵完,才冷冷道「你只後悔認錯了他?你自己做的事呢?」風風硬聲道我做了什麼?……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王成龍道:「你沒有?」風風流著淚道「我是個女人,每個女人都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我為什麼沒有?你憑什麼一定要我將終身交給那半死的老頭子?」
她瞪著王成龍,大聲道:「若有人要你一生去陪個半死的老太婆,你會怎麼樣?」
王成龍的眼角又開始跳動,但目中的仇恨與殺氣卻已少了。
鳳鳳掙扎著爬超,又跌倒,嘶聲道「你說,我做錯了什麼?你若是個人,就應該為我說句公道話。」
王成龍握緊雙拳,道「這件事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做的。」
鳳鳳道「你以為我喜歡做,喜歡來路一個可以做我祖父的老頭子睡覺?」
王成龍道「你為什麼要做?」,
鳳鳳道:「我有什麼法子,十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賣給范大姐,她就算要我去陪條狗睡覺.我也沒法子反抗的。」
王成龍道「可是你…中。
風鳳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難道沒有為范大姐殺過人你難道沒有為她做過違背自已良心助事?不錯,我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可是你呢?你又能比我強多少?」
她突然伏倒在地,失聲痛哭,道「爹爹,娘-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把我送進火坑,我也是十月懷胎出來的,為什麼要比別人命苫?」、
王成龍臉色蒼白,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他忽然覺得她說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她也是人,也有權活著,有權選擇自己所愛的人,跟這人渡過一生,生目己的孩子,再將他們養育成人。
這中是人的基本權利。
沒有人能剝奪她這種權利。
她雖然出賣了徐伯,但是她自己的一生,豈非也同樣被人出
王成龍忽然發覺她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
她欺騙別人,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只不過是為了要活下
一個人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無論做什麼事,都應該是可以原諒的。
你絕不能只看她那可恨可惡的一面——只可惜世人偏偏只懂得看到人可惡兩那一面,卻將自已可惡的一面隱藏起來。
人們著懂得像寬恕目己一樣去寬恕別人,這世界一定更可愛得多。
風鳳的痛哭已漸漸變為抽泣,然後慢慢地拾起鞋,凝視著王成龍唉聲道:「你不是要殺我?現變為什麼還不動手?」
王成龍的臉也因搐苦而扭曲。
他本來的確是一心想殺死這女人為徐伯復仇,但現在已無法下手。
因為他忽然發覺自已根本無權殺她。
任何人的生命都同樣可貴的,誰也沒有殺死別人的權力.
王成龍在心裡長長歎息了一聲,慢慢轉過身。
獨孤川正笑著看他背,彷彿覺得這兩個人的情況很有趣。王成龍忽然道:我們走吧。」
獨孤川道「哪裡去?」
王成龍道「徐伯那裡。」
獨孤川眨眨眼睛,道:「這女人呢?你不想殺死她了?』
王成龍咬緊牙關,冷滑道「比她更該殺的人,活著的還有很多。」…
獨孤川忽然笑,悠然道:「范大姐說的果然不錯。』
王成龍沉下股,道:「她說了什麼?」
獨孤川道「她就知道你不忍下手殺這女人的,你自已根本就沒法子為自己而殺人,她卻可以要你去殺人。」
王成龍道「哦?」
獨孤川微笑道「因為你的心腸根本就不夠硬,也不夠狠,所以你永遠只配做一個被人利用的刺客。」
王成龍只覺得自已的日在收縮,怒火巴燃燒至咽喉.
津香川還在笑著,笑得就像一把刀。
王成龍咬了咬牙,忽又道:她人呢?」
獨孤川道:「你想見她?」
他不讓王成龍說話,接替又說道:「你見到她,又有什麼用?難道你敢反抗她?難道你敢殺了她?——你著真的敢.我甚至可以綁住她的手來交給你」他大笑,又道:「但我知道你絕不敢的,因為她是你的恩人.是你老大,你欠她的情,一輩子也休想還得清的」
王成龍站在那裡,忽然間已汗流滿面。
獨孤川悠然道所以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去吧。』
王成龍茫然道「走?」獨孤川道我已經將這女人交給你了,你殺不殺她,是你的事王成龍點點頭道:我明白。」獨孤川道,所以你對我說的話也得算數。」
王成龍又點點頭。鳳風忽然掙扎著爬過來,穩住王成龍的衣角,嘶聲道不要去,千萬不要替這畜牲做任何事,否則你只有死得更快。」
王成龍臉上又變得全無表情,淡談道「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鳳風道「他說的話都是放屁.你又何必一定要守信?」「
王成龍道:「因為我不是他。」
風風看著他,目中的神情很奇特,好像很驚訝,又好像疑惑。
她實在不夠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呆子。
她從未見過。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看到人性中最高貴的一面,才懂得人性的尊嚴。
獨孤川忽然招了招手,花從中立刻就有人飛步過來.
現在獨孤川的命令就和昔日的徐伯同樣有效。
獨孤川冷冷道:「將這女人送到申盟去,我知道屠堡主很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人?」
他的屬下立刻應聲道;「是」
立刻就有兩個人過來,從地上拖起了風鳳。
風風眼淚又流下,卻連掙扎都投掙扎-一個在火坑中長大的女人,都早已逆來順受。
只要能活著,什麼都可以忍受。
王成龍忽然道:「等一等。」獨孤川道「難道你也想要她?」
他微笑著,又道:「那也行,只要你能提著徐伯的頭領送來給我,你要什麼都行。」
王成龍沉著臉,道:「我只問休,你剛才說的是屠堡主?」
申祖想必也像徐伯,被他們最信任的朋友和最得力的助手出賣了。
獨孤川當然早巳和馬天鷹秘密勾結,這陰謀必已計劃了很久,武老刀的事件正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機會。
他們藉著這機會讓徐伯和申祖衝突,幾次血戰不但使徐伯和申祖的力量都為削弱,也使得他們的心上的壓力一天天加
等到這壓力變得不能忍受時,他們只有作孤注一擲的火拚決
獨孤川當然早巳算準,到了這時徐伯就一定會將全部權力交給他。
因為這時徐伯已別無可以信任的人。
這也正是他陰謀中最重要的一環,到了這時,他已可將徐伯一腳踢開。
這陰謀複雜卻完美,簡直無懈可擊。就連王成龍都不能不佩服。
,獨孤川凝視著,忽又笑道「現在你不必再問,想必也明白我們演的是出什麼戲了。
王成龍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獨孤川道:「哦?」
王成龍道:「在這齣戲裡我演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獨孤川想了想,道:「你本來只不過是個很小很小的角色。」
王成龍道「小角色?」
獨孤川道「本來只想利用你加重徐伯的壓力,利用你使他更信任我,但後來「…/
王成龍道:後來怎麼樣?」
獨孤川歎了口氣,道「想不到後來你卻使自己這角色的戲加重了,我幾乎已有些後侮,根本就不該讓你這角色上場的」
他的確後悔過,因為他一直低估了這無名的刺客。
王成龍沉默了很久,忽又問道:「范大姐呢」她又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獨孤川道「她是個女人」
王成龍道「你的意思是說「……」
獨孤川道,「我的意思就是說她是個女人,誰也不能改變這件事,她自己也不能。
王成龍道、女人在一齣戲裡揚的通常都是很重要的角色。』
獨孤川道「我這齣戲不是。」
他又笑了笑.道:「在我這齣戲中『只有一個主角,就是我……
王成龍道:「這主角的收場呢?」
獨孤川道:「主角當然是好收場」
王成龍道:「你能確定?」
獨孤川道「當然能確定,這齣戲時每個角色的收場,都只有我才能決定,因為我的角色本就是神,本就決定切人的生死和命運」
世上的確有種人總要將自己當作神。
這種人當然是天才,但也是瘋子。
瘋子的收場通常都很悲摻。
只可惜這齣戲現在已接近尾聲,每個角色的生死和命運似巳都被安排好了,已沒有人能改變.
到最後台上剩下的,也許只有獨孤川一個人,和滿台死屍。
除非有奇跡出現,這結局無法改變。
但奇跡是很少會出現的。
很少,但卻不是絕對沒有!
門已封死。
肥壯的老鼠成群在後院房間出沒,有風吹過的地方,總帶著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不過在幾天前,這裡還是朋友們最羨慕的人家,好客的主人,能幹的妻子,活潑卻有禮貌的兒女,晚餐桌上有可口的小菜和美酒.
但現在這裡卻已變成凶宅。
每個人走過這家入門口時,都會遠遠地避開,掩鼻而過。
沒有人知道這裡究競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人知道這一家四口人為什麼會在一夜之間同時摻遭橫死
但謠言都很多,各式各樣的謠言。
就連昔日最好的朋友,現在也已變成了謠言的製造者。
你用不著為這一家人不平。更不必為他們難受。
因為這中就是人生。
他們在活著時,有朋友,死,也是為朋友而死的!
他們活得很美滿,很快樂,也死得很有價值。
這就已足夠!
後院中一夜之間長出來的!
荒草間的石井,在夕陽之下看來,也似已枯竭。
但井中當然還有水。
深碧色的水,巳接近黑色。
獨孤川俯視著井水,喃喃道「這口並很深,比我們廚房用的那口井還深……
他忽然回身向王成龍笑了笑,道「你知不知打井也是種學問,你若不懂得方法,永遠也休想從地下挖得出水來。」
王成龍聽著,只能是聽著。
他忽然發現獨孤川常常會在某些很重要的時候,說一些奇怪而毫無意義的話。
這是不是因為他心裡很緊張,故意說些話來緩和自已的情緒。
獨孤川又回頭去看井裡的水,彷彿在自言自語,道:「我早就應該自己來看看的,我若看見這口井,也許早就猜出徐伯在哪裡了。,
他忽然又回頭問王成龍,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王成龍的回答很簡短「不知道。」
獨孤川笑了笑,道「因為我知道只有一個人能挖這樣好的井,這人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到達破村於裡挖一口井的。」
王成龍道「哦?」
獨孤川道:「死了』…-徐伯的朋友好像已全部都死了。」
他笑容中帶著刀一般的譏消之意,接著又說道但無論如何,能想到在有水的並裡藏身的人,畢竟總算是個天才……你知不知道,躲藏也是種學問?」
王成龍道「不知道……
獨孤川道:「那簡直可以說是最高深的學問,你不但要選最正確的地方,還得選擇最正確的時刻才躲進去,這兩種選擇都不容易。」
王成龍道「還有一點更重要。」
獨孤川道;「哦?」
王成龍道:「你若真的不願被人找到,就只能一個人躲進去。」
獨孤川又笑了,道:「不錯,這一點的確重要,更重要的是,只有呆子才會要女人為他保守秘密,這話本是徐伯自己說的,我始終不懂,他自己怎麼會忽然忘記了。」
王成龍咬著牙,道「我也不懂。」
津香川沉吟著緩緩道「這是不是因為他已太老?太老的人和太年輕的人,這兩種人通常都最容易上女人的當。」。
王成龍道「他不老-有種人只會死,不會老」
獨孤川道:「不錯,我也只情願死,不願意死,老比死還可怕。」
他拍拍王成龍的肩,微笑道:所以你現在不如趕快去耍他死吧。」
獨孤川道「你呢?」』
獨孤川道:「我當然會在這裡等著你,沒有親眼看見徐伯的頭,我無論如何也不安心!」
王成龍面上全無表情,目光遙視遠方,一宇一宇道:「你會看到的,很快就會看到。」
獨孤川又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信任你,你絕不是那種說了話不算數的人!」
王成龍什麼話都沒有再說,突然縱身,人已躍人井水裡。獨孤川俯下身,道:「快上來,越快越好我等得不耐煩時說不定會將這口井封死的。」
王成龍道:我很快。」
王成龍又道;「我明白。」
獨孤川又笑了,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
井水冰冷……
冰冷的井水已將王成龍的身子包圍,他全身都已浸入井水裡。直到這時他才完全冷靜。
然後他立遍
他當然不會真的來殺徐伯,誰也不能要他來殺徐伯。
他這麼樣做,只不過為了要見到徐伯,然後計劃別的。
徐伯無論在哪裡,那地方就絕不會只有一條退路。
他確信這一點,確信這密道必定另有退路,確信自己可以幫徐伯逃出去。
王成龍巳消失在井水中。
獨孤川站在那裡,看著,等著。
然後,他身後忽然響起了個人的腳步聲。
他並沒有回頭。
因為他知道來的是誰。
這地方四面已布下三重埋伏——一百四十六個,三重埋伏。
除了他親信的人之外,逐蒼蠅都休想飛得進這裡來。
現在的獨孤川已不比從前,他的生命已變得非常珍貴。
腳步聲很較,說話的聲音低沉而有魅力。
范大姐一直走到他身旁,也俯首看著井水,淡淡道:「你認為他真的會去殺徐伯?」
獨孤川道「他絕不會。」
范大姐道:「那麼你為何要讓他下去?」
獨孤川道「我可以讓他下去,卻絕不會再讓他上來。」
范大姐眼彼流動,道:「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他下面也許另有退路」
獨孤川道「我想到過!」
范大姐道「你不怕他們從另一條路走?」獨孤川:「不怕。」
范大姐道「為什麼?」
獨孤川忽然笑了笑,道:「我問你,這世上誰最瞭解徐伯。』
范大姐道「你!」
獨孤川道;「當然是我。」
范大姐說道「你認為他不會從另一條路逃走。」
獨孤川道「絕不會。」
范大姐道:「為什麼?』
獨孤川道:「因為這裡已是他最後一條退路,他既已退到這裡,』就無路可退-…。就算有路,他也絕不會再退」
范大姐道為什麼?」
獨孤川道「以前有沒有人想到過,徐伯會被人逼到並底的狗洞裡去?」
范大姐道:「沒有。」
獨孤川道「他既已被逼到這裡,已是英雄末路,著沒有把握重振旗鼓他寧可悶死在裡面,也絕不肯再出來的。
他怎麼能再遲?他還能退到哪裡去?」
他的確很瞭解徐伯。
這的確是徐伯早巳打算好的主意。
「若不能夠復仇,重振旗鼓的話,就不如死在這裡」
若是再退下去,情況只有更悲慘,更糟糕,更沒有報復的希望。
何況別人既然能追到這裡來,就當然還能追下去。
他就算能逃,又能逃到什麼時候呢?
逃亡不但是件可恥的事,而且痛苦,有時甚至比死更痛苦。
徐伯的思想中,本來根本就沒有「逃亡」這兩個宇,只有追!追捕!追殺
范大姐終於也明白獨孤川的意思了.嫣然道「你是說,徐伯到了這裡,就好像楚霸王已到烏江,寧死也不願再逃下去」
獨孤川道「我正是這意思。」
他忽然揮了揮手,連一個宇都沒有說,立刻就有一連串的人走了過來,每個人手裡都捧著塊巨石,巨石投入井水裡,井水飛濺而起。
三塊石頭,一箕泥沙,三十塊石塊,十箕泥紗,就算再深的井,也有被填滿的時候,
他根本不必再說一個字,因為這件事也是他早已計劃好了的!
范大姐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一
獨孤川道:你為什麼歎氣?」
范大姐道:我高興的時候也會歎氣……
獨孤川道「你高興什麼?」
范大姐道「我當然高興,因為我是你的好朋友,不是你的仇敵。」
無論誰若選擇了獨孤川這種人作仇敵,都的確是件很不幸的事,
只可惜選擇他作朋友的人,也同樣不幸也許更不幸些。
像獨孤川這種人,你只有從未看見過他,才是真正幸運的!
井壁滑開。
王成龍滑了進去,裡面的池水,就比較溫暖些了。
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變得有些畏懼,幾乎不敢面對徐伯!
因為他不知見到徐伯後,應該怎麼說。
他實在不忍告訴徐伯,鳳鳳也出賣了他,這打擊對一個老人說來實在太大。甚至會令他比被獨孤川出賣時更痛苦。
男人發現被他們所愛的女人數騙了之後,那種憤怒和痛苦世上幾乎再也沒有別的事能比得上
王成龍更不忍告訴徐伯,他最後的下注也已快被人吃掉,最後的希望也已被斷絕。
現在已沒有人能趕到申盟去,將那些人救回來!
但現在也已到了無法再逃避現實的時候。
王成龍在心裡歎氣,只希望徐伯能比他想像中還堅強
他探出了頭。
他怔住了!
秘室中的情況還是和他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連沈頭擺的位置都沒有變。
但徐伯卻已不見。
王成龍從池子裡躍出來.水淋琳地站在那裡.冷得不停地發抖。
他雖然剛從冰水裡躍出來,卻好像在寒夜中一下於躍入冰水
這變化使得他所想的每件事都忽然變得既愚蠢,又可笑。
這變化簡直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
過了很久,他才漸漸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徐伯怎麼會不在這裡?
他是自己走的?還是被人劫走的?
他為什麼忽然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他還能到哪裡去?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所有的問題似乎全都無法解釋。
開始時王成龍的思想亂極了,但是忽然問,他眼睛裡閃出了光。
他聽到一陣細碎的語聲,從那通風的鐵器中傳了進來。
這聲音彷彿給了他某種強烈的暗示,使得他眼睛發出了光。
「這該死的老狐狸」
他嘴裡仍低聲咀咒著,人卻已倒在床上,大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
就這時他聽到了第一塊石頭投入井水的聲音。
接著,就是一連串天崩地裂的震動,這安全而堅固的地室,似乎都已被震動得搖晃起來。
王成龍知道獨孤川已準備將這口井封死,可是他除了躲在那裡聽著之外,什麼事都不能做,什麼法子都沒有。他並不驚慌。因為他確信這秘室中必定還有第二條路。
震動終於平息——無論多深的井,總有被埋滿的時候。
王成龍饅饅地坐了起來,開始找尋他的第二條路。
沒有第二條路
王成龍終於絕望,終於放棄。
若連他都找不出那第二條路,就表示這裡根本沒有第二條路。
他坐下來。
這時他還沒有感覺到恐懼,只覺得很詫異,很奇怪。
他想不通徐伯怎會將自己置於死地。
死一般的靜寂。
地室是變得越來越熱——墳墓中是不是也像這麼熱?
王成龍忽然發覺呼吸也已瀝漸困難。
他索性躺了下去-
個人在完全靜止的時候,所需要的空氣就比較少些」
他雖然並不能瞭解這是什麼道理,但卻知道只有這麼做是對的。
他就像野獸一樣,對求生總能有某種奇妙的本能和直覺。
地室的頂也是用灰色的石板砌成的。
四四方方的石屋,看起來就像是一口棺材。
王成龍靜靜躺了很久,想了很久,忽然瞭解徐伯為什麼沒有在這裡留下第二條路了。
一個像徐伯那樣的人,若已被迫得逃到這種地方,像臭鼠一樣躲在這地洞裡,他心裡的那種感覺,一定已比死更痛苦。
若不能雪恥復仇他怎麼還能活得下去。
「我若是徐伯,我也不會再準備逃走了。既已到了這裡,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王成龍長長歎息一聲,心裡忽然湧出一陣恐懼之意。
那並不是對死的恐懼。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只是他知道自已今生再也見不到他心愛的人。
世上,也只有這種恐懼比死更可怕,更令人埔苦。
「若沒有我,小蝶怎麼能活得下去?」
想起小蝶看著他的最後一眼,想起了她那充滿癡情蜜愛,充滿了期望哀求的眼神。
王成龍眼睛裡忽然湧出一事淚珠。
水井已被填平.打實。
獨孤川背負著手,站在旁邊欣賞著,就像是一個偉大的畫家正在欣賞著自己的歷時雖久,卻已終於完成的傑作。
「沒有人再能從這口井裡逃出來就連徐伯也絕不能」
這裡就是徐伯和王成龍的墳墓。
獨孤川忽然笑了笑,悠然道「看來徐伯真是個夠朋友的人。」
范大姐看著他,顯然還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獨孤川微笑著又道「他什麼事也用不著朋友去操心,就連他自己的墳墓,他自己都早就準備好了。
范大姐似也笑了笑,談淡道它無論如何,這墳墓總算很結實,一個人死了後,能有這樣的墳墓,也該很滿意了。」
酷熱,種令人室息的酷熱。
這裡並不是墳墓!
這裡就是地獄。
但地獄中至少還有光,還有火,這裡的燈卻已忽然熄滅。
王成龍躺在黑暗中,流著汗,黑暗中彷彿已有雙無情的手,按住了他的喉。
他知通活下去的希望已很少,越來越少。
「但徐伯卻還是活著的。
老狐狸終於騙過了所有的人,找出了他雪恥復仇的路。
他的確騙過了所有的人,就連王成龍都被他騙過了。
可是王成龍並沒怨恨,也沒有責怪。
想到獨孤川最後發現真像的表情,王成龍甚至忍不住要笑出來。
他很想還能笑一笑,很想,想得要命。
只可惜他已笑不出。
獨孤川正在笑,沒法子不笑。
現在所有的仇敵都已被消滅,所有的陰謀和奮鬥都已結束。
等在他面前的,只有無窮的光榮,權力,財富,享受。現在他不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范大姐看著他,已看了很久,那眼色也不知是欽佩,是羨慕,還是妒嫉。
獨孤川微笑著,忽然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看?」
范大姐點點頭,道;「當然好看,成功的人總是特別好看的。你成功了。」
獨孤川道「你妒嫉我?」
范大姐嫣然道「有一點,一點點,其餘的卻都是羨慕。」
獨孤川忽然歎了口氣,道;「你若知道我成功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也許就不會羨慕我了。」
范大姐眨眨眼,說道:「你花了什麼代價?你既漢有流過血,也沒有流過汗,流血,流汗的都是別人。」
獨孤川道「不錯,流血流汗的人都是別人,不是我,可是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范大姐道「我只知道你這些年來並沒有過天苦日子。」
獨孤川說道:「要怎麼樣才算苦日子?我半夜裡睡不著,睡著了又被惡夢驚醒的時候,你看過沒有?
范大姐道:你為什麼會那樣子?」
獨孤川道「的確不好受,只不過比被害的滋味好受一點。」
他又笑了笑,悠然道「成功的滋味也不好受,只不過比失敗的滋味好受一點。」
范大姐道「那麼你現在還在埋怨什麼?」
獨孤川道「我沒有埋怨。只不過有一點遺憾而已。」
范大姐道』什麼遺憾?」
獨孤川目光凝注著遠方,一字一字道「我還沒有親眼看到徐魯達的屍首」
他忽然轉身,就看到一個人正從牆外掠人,快步奔了過來。
這人叫於宏,是他帶來的三隊人中的一個小頭目。
獨孤川,沉下臉,冷冷道「我叫你守在外面,誰叫你進來的!」
他的態度並不嚴厲,但卻有種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他和徐伯不同。
徐伯有時是狂風,有時是烈日,他卻只是種無聲無息的陰寒,冷得可以令人連血液都結冰。
於宏的臉色已變,人在七尺外就已伏倒在地,道「屬下本不敢擅離職守,只因有人送信來,他說是急事而且一定要交給幫主親拆。」
徐伯從來不是任何幫的幫主,也不是堡主,壇主,他喜歡別人拿他當朋友看待,雖然別人對他比任何主人都尊敬。
可是獨孤川卻喜歡幫主這名字,他覺得這兩個字本身就象徵著一種顯赫的地位和權力。
獨孤川道;「信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