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錢能訓打過來的,語氣很隨意:「李書記,快過年了,有沒有去省裡串串門?
李斌知道,錢部長不是個隨便的人,這句話肯定有特別的意思,就是他不知道,所以就老實回答道:「還沒,縣裡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走不開。」
錢能訓似乎沒有想到李斌會這樣回答,愣了一會才說道:「李書記,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錢部長咱們都是老交情了,有什麼就直說吧。」
「李書記,我知道您有背景,也有實力,但是上級畢竟是上級,逢年過節的過去問候一下還是要的…。」
話說到這份上,李斌終於明白了,不過明白歸明白,接下來怎麼做還是一頭霧水:「錢部長,我也不跟你客氣了,接下來怎麼辦,您給我一個章程,我就按照這個辦理,要不您親自來一趟,幫我主持一下行不?」
錢部長馬上答道:「沒問題,事情比較複雜,我這就過來向您匯報。」
李斌大感意外,錢能訓是個老油條,做事情也不含糊,屬於軟硬都有一手的人物,這次李振雙規,趙秉志成為趙政龍的秘書,肖繫在閩清的嫡系只剩下錢能訓,無論從資歷還是司機需要上看,錢能訓都是最佳的書記人選。
當然從組織原則上看,錢能訓不能一步登上書記的寶座,但是這一屆調整成為縣長,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然後讓老縣長拖一下,等到下屆再把位置讓出來,完成肖系的震盪調整。
一個未來縣委書記,說話辦事的姿態都低的不行,甚至有點下級對上級匯報時候的姿態,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李斌想了會,終於想明白了原委,錢能訓的兒子錢曉能半年前來過懷化,待了半個月不到就幹不下去,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離開了懷化。
要是普通人發生這種事情,李斌至少會在檔案袋裡面加一個處分,但是錢能訓那時候幫了不少忙,這事情也就這麼算了,如今懷化由鄉升縣,說不定可以升到市一級,錢曉能的一把手秘書的位置變得金貴。
所以錢能訓才會做出如此的低姿態,目的就是為了讓錢曉能回來,想到這裡李斌不由慨歎,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自己的孩子,當真是俯首甘為孺子牛了。小錢能考上中國政法大學,本事還是不小的,只要能把心中的傲氣磨掉,踏踏實實做事,還是有培養前途的。
不多時,錢能訓就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大冷天的跑的渾身是汗,李斌看了心中也是噓噓,急忙拿了一條毛巾給他:「錢部長,怎麼跑的這麼急,趕快把汗擦了,別著涼了。」一旁梅秀紅走過來端茶。
錢能訓擦了擦汗,然後坐到沙發上,接著又站了起來,雙手捧過梅秀紅遞過來的茶水,告了一聲罪之後坐下:「李書記,事情太急了,現在距離春節還不到十五天,要準備禮物都算是遲了。」
李斌笑笑,也端了一杯茶坐到錢能訓身邊:「老錢,現在這裡沒外人,你就教教我,到底這裡面都有什麼貓膩,也省的我一點都不知道,要不是你提醒我,我或許就鬧出大簍子了。」
錢能訓捧住茶杯,感受著茶水的熱度,輕輕啜了一口:「李書記,你是幹大事的人,這些皮毛雜事,本來就是旁支細節,沒有什麼要緊的。就算您忘了,那些部門也不敢做些什麼的。」
李斌知道錢能訓誤會了什麼,不過也無意糾正,順著他的口氣說道:「是不敢做什麼,不過縣官不如現管,到時候磕磕碰碰的總是免不了的吧,要是什麼地方稍微延遲下,我這損失也就大了。這裡面的關竅,還要錢老哥指點。」
錢能訓得了面子,臉上浮出一層紅光,這才敞開蓋子說道:「逢年過節的給上級送錢,這個事情說起來話就長了,我給你講個事情,你聽完了大約就明白了。」
雍正五年(1727)三月,山東武定府蒲台縣知縣朱成元犯事了,具體過程不詳細,最後的結果清清楚楚的記載在史書上,朱成元虧空26000餘兩銀子,鋃鐺入獄,兩萬兩銀子按照現在的價格計算,大約是兩百多萬,如果按照清朝政府年收入計算的話,大約是兩千分之一。如果按照現在的財政收入,兩千分之一就是幾十個億,這個數字就不得了。
如果按照正常做法,朱成元不死也要扒層皮,所以他絕地反擊,把案子捅到了北京,如果這件事的性質之前還只是限於清查虧空的話,那麼在朱成元告御狀之後,案件的性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幾個省部級高官被牽扯了進去,成了一個震驚全國的大案。
以內閣學士繆沅為組長的中央辦案小組在雍正六年五月初抵達濟南。一到濟南,他們馬上調集檔案,連續提審相關人員,該打板子的打板子,該上刑的上刑,事情原來並不複雜,調查也很順利,所以很快就結了案。
最後結果就是朱成元抄家賠補的,這次也不例外。事情到現在為止都還平平無奇。但是比較意外的是,朱成元的家產有限,按照時價估算,僅值2860兩銀子。這說明,朱成元的虧空好像並不是自己貪污了,否則不可能只有這麼點家產。更加意外的是,抄家抄出了一份新材料,正是這份材料引起了雍正的憤怒,以致案件的性質起了根本性的變化。
這份材料是一些賬薄——這些賬薄記載的不是朱成元的家庭開支情況,而是朱成元任內給各個上級領導送禮的詳細記錄,包括有字賬30本、無字賬1本、散賬28頁,總共273頁。
這些賬本在朱成元最苦的時候也沒有拿出來,可見它的重要性,朱成元敢告御狀,憑依的就是這些賬本,這些賬本記錄了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中,山東從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到道台、知府,凡是朱成元的上級沒有不收禮的。
此前,地方官員薪俸不高,雍正元年山東開始實行火耗歸公和養廉銀製度,地方官的收入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辦公經費也已有了充分保證。然而薪資的增加並沒有杜絕收受賄賂,二十六年的賬本說明,基本上送的禮都是一樣的多。
這三十本賬目上最後成為證據,鎖進了刑部的文案卷宗之中,然後被無數個師爺調看,可以說雍正以後中國八成的師爺,都跟這個賬本有關係,沒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賬本寫的太細緻了。
「參謁上司,則備見面禮;凡遇年節,則備節禮;生辰喜慶,則備賀禮;題授保薦,則備謝禮;升轉去任,則備別禮」
見面禮和別禮都是上司一來一往之間,次數相對較少,但是每次都是大項開支,節禮和賀禮較多,但是金額較少,聚沙成塔,花費不比前兩項少,謝禮事關陞遷,所以格外的重一些,在五種禮中花費最多。
五種禮之外,還有諸多雜項「盤庫禮」「抄牌禮」、「過站禮「「閱城禮」每次送禮時還要送「隨封銀」,或「單隨」,或「雙隨」。按照官場送禮通常的習慣,送禮時要有小費,叫做「隨封銀」,百分之十是「單隨」,加倍則是「雙隨」。名義上是給主人的家人作「門禮」的,但實際上不歸家人,而歸主人。
某年間,安徽按察使到任後去拜會巡撫,看門的索要門包,問要多少,回答說一百,於是該按察便送了一百大洋,門房說:「一百是一百兩銀子,不是一百洋元。」該按察使沒辦法,只好補上三十塊大洋,門房仍然不肯放行,向他索要小包(所謂「小包」就是隨封銀)該按察使勃然大怒,把門房臭罵了一頓,門房怕了,這才讓按察使進門,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
按察使約等於省高級法院院長,掌握一省司法,可不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見省長都這麼費力,由此可見門房的厲害。
說到這裡,李斌方才恍然大悟,笑著說道:「我明白了,這不就是官場的潛規則嗎,不知道現在我們過去的話,要交那些禮?」
錢能訓眼光閃爍了一下,又啜了一口茶水,這才低聲道:「新社會了,還能跟舊社會一樣嗎,只要帶一些土特產就行了,李書記是明白人,自然不用我多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