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答應你。」蘇琪默默接過小匣子,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終究沒有說出口。
「謝謝……」菲爾雖然極度痛苦,但是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他用帶血的雙手撫摸著露絲的頭髮,用微小的力氣想要把她推開。
菲爾的生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看得出來,他能堅持到現在,純粹是靠一口氣在支撐,露絲趴在他的身上,無聲地哭泣著,這場巨變來得太突然,以致於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低沉的咆哮由遠及近,狂風的怒吼響在耳畔,時間已經無多,蘇琪想要拉起露絲,卻不想露絲小小的身軀此刻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死死抱住菲爾,渾身顫抖不已。
「你是我生前最大的一個遺憾……」露絲低聲喃喃著,她的哭泣已經轉化成了微笑,在破敗不堪的地窖裡,猶如春日最燦爛的陽光。
蘇琪的身邊彷彿也不再是雜草和鼠蟻,任何用生命的東西都在這一刻變幻成了美好的象徵,它們似在狂歡跳躍,歌頌生命的美好。
然而生命真的美好嗎?為什麼古往今來的聖賢都要不遺餘力地歌頌它,即使是朝生暮死的昆蟲,卑微下賤的螻蟻,它們的存在或許連它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人類仍然覺得它們美好,或者說,人類自認為找到了它們存在的意義。
而活著,似乎就是任何有機物存在的意義,除了人類自己之外,幾乎每一種生物都在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著,因為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出於生物體內本能的畏懼,它們不想死,這種本能也在人類的潛意識深處埋藏著,當這個世界的情感沒有強大到足夠壓制這種本能的時候,人類其實和其他的生物又有什麼區別呢?
看著露絲,蘇琪就像找到了同類,或許,這才是人類與其他生物真正的區別吧。
轉身躍出地窖的那一剎那,蘇琪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不是源自身體,而是源自心裡,他突然十分希望去擁抱露絲一下,感受著同類身上的溫暖,或許他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然而地窖已經再次合上了,整個世界,彷彿又只剩下了蘇琪一個人,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均速朝前走去,四周的火光越來越盛,蘇琪突然間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加快了速度,風本來是從他的後背吹來,現在卻變成了迎面而來,呼嘯的無形巨獸讓蘇琪感覺到了刀割一般的疼痛,可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一定要快點離開這裡。
再次路過克羅特的辦公室的時候,這裡的人已經全部撤離了,好在他們並沒有發現辦公區後面的那道小門。在莫裡丘司接管了這裡之後,他們就從其他的側門撤離了出去,如此迅速地撤離讓蘇琪心頭的危機感越來越濃烈。
「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還活著的人都給我滾出來!老子沒那麼多閒工夫跟你們瞎耗!」遠處莫裡丘司透過擴音器無比囂張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農場。
蘇琪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他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一般,透支著自己的體力。一些人的慘叫聲若有若無在他耳邊響起,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自己所見過的,有所交集的,此刻天邊的黑暗籠罩著蘇琪的一顆心,冰冷,絕情,死水無波,從此刻開始,生命變得不再使人敬畏,世間的秩序不再存在,燎原的火光照亮了修羅的身影。
一直到逃出波多農場,蘇琪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已經全被冷汗浸透,黏黏濕濕的衣服讓渾身的毛孔都覺得呼吸不過來,前方越來越亮的火光昭示著這個赫寺裡國有數的大農場要成為歷史了,看來洛克菲西黛對艾琳娜已經下了必殺之心。
對面的山坡之上,一個中等身高,筆直如峰的男人定定站著,隔得太遠,蘇琪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本能就覺得這個男人在冷笑,殘忍地冷笑。
幾乎是下意識的,蘇琪就感覺到,那是莫裡丘司。
莫裡丘司站在山坡上,他的確在冷笑,儘管山坡上的風很大,但是他依然站的筆直,彷彿這天下盡在眼底,這大火是一場濃墨艷妝的好戲,而他,就是主宰這天地的上帝!
在他週身十米之內,沒有一個人敢於靠近,甚至於一個稍微不敬的眼神也不敢投去,對於這尊在軍部享有「六親不認」的殺神,他們從心底裡感覺畏懼。
雖然現在莫裡丘司只是一個大隊長,但是沒有人會忘記他光輝且血腥的過去,他是第一個敢在赫寺裡違背洛克菲西黛命令的人,在西沙島的一戰中,洛克菲西黛見西沙島公主貌美異常,於是想要據為己有,但是當時時任作戰指揮的莫裡丘司卻一刀斬下了這個可憐公主的頭顱,這讓洛克菲西黛惱怒異常,莫裡丘司也從一個師長降到了大隊長,這一降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憂,那些痛恨莫裡丘司的高層當然彈冠相慶,但是那些覬覦大隊長位置已久的中層卻無比憤恨,他們大多數是貴族子弟,憑著祖上的萌陰,沒有上過戰場,雖然殺過人,也是一些毫無抵抗之輩,本來以為隊長一職終於出現了一個空缺,所以都擠破了頭想往上蹭,莫裡丘司這一來,他們所作的努力就全白廢了。
這群貴族子弟別的本事沒有,但是背地裡使陰招,敲悶棍的勾當可是駕輕就熟,莫裡丘司剛上任沒幾天就連接吃了幾個小虧,起初的示弱讓貴族公子哥們感覺莫裡丘司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所以愈發囂張,甚至有些當著莫裡丘司的面極盡侮辱之詞,對此莫裡丘司無不一笑了之,相對於莫裡丘司的淡然以對,這些公子哥們的長輩卻再三警告他們不要輕易招惹莫裡丘司,只是這看似不痛不癢的警告對這些整天沉迷在聲色犬馬中的公子哥們根本不起作用,他們反而變本加厲,想要在長輩們面前證明自己的能耐。
終於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赫寺裡的國都卡比罕的第一大道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三十六顆人頭,都是在莫裡丘司上任期間羞辱過他的公子哥,而他們每個人的屍體都被切成了一千片碎肉,不多不少,放在了各個貴族家中最顯眼的地方,這些貴族子弟有些甚至是獨生子,將來要繼承祖輩的爵位的,就這樣被人毫無徵兆地殺死了,雖然人人都知道這件事和莫裡丘司脫不了干係,但是卻沒有切實的證據,而且詹姆斯路德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出面為莫裡丘司辯護,這三十六家貴族只得忍著一口氣,不敢發作。
從此以後,莫裡丘司的凶名徹底傳播開來,無論是戰場上,還是貴族中間,以前那些還想把莫裡丘司收做面首的貴婦們也冷若寒蟬,誰也無法想像和一頭隨時會把人切成一千片的變態睡在一起是什麼滋味。
莫裡丘司的凶名遠遠不止於此,在任職大隊長期間,他鐵面無私,六親不認,凡是觸及到法規以內的事情,就算是軍部的一些大佬,他也毫不留情,甚至有一次引起了軍隊和執法大隊的衝突,若不是詹姆斯路德出面,恐怕赫寺裡就要提早開始內戰了。而那一次的結果卻是詹姆斯路德主動交出了強搶婦女的那名軍部大佬,這件事才算瞭解。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詹姆斯路德會對莫裡丘司這麼看重,這個中等個子,面容堅毅的男子並沒有多麼凶殘的外表,相反,他甚至有些英俊,湛藍色的雙眸中透著濃濃的紅霧,讓人看不透徹,渾身上下每一處的肌肉都相對均稱,沒有一絲贅肉,就是因為如此,他起初的時候還是上層貴婦們之間經常談論的話題。
但是自從第一大道的三十六顆頭顱展示出來以後,他就好像成了禁忌的話題,每個人提起他的時候,臉上都會出現一剎那的蒼白,甚至於他的近身伺官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彷彿下一刻他也會被切成一千片碎肉一樣。
莫裡丘司看著下方的大火,突然感覺到身上一陣刺痛,他循著刺痛的來源望去,對面的山坡上,一個瘦弱的身影幾乎看不清楚,但是莫裡丘司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極其危險的味道,那是源於野獸的直覺。
「很有意思……我們會再見面的。」莫裡丘司的冷笑止在了臉上,他大手一揮,吩咐道:「撤退!」
副官本來還想提醒一下他,公主還沒有找到,但是看著莫裡丘司的身影,他愣是一句話也沒敢說出來。
蘇琪一直等到那個黑影消失,他才如釋重負,長長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預感,兩個人遲早有一天會再次遇上,到那個時候,他們就不是隔著兩座山對望,而是面對面,生死相搏。
跌跌撞撞走出了兩里地,蘇琪的體力終於達到了上限,他不得不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暫時歇息一下,這是一個天然的溶洞,在深山裡,這樣的溶洞並不少見,但是這一處外小裡寬,非常適合隱蔽。
蘇琪幾乎是匍匐著向溶洞裡爬去,他既餓又渴,渾身上下酸痛無比,大病初癒讓他本來無多的體力又流失得過於嚴重,現在如果找不到一些恢復體力的食物和水,蘇琪甚至覺得自己撐不到活著去見艾琳娜。
溶洞裡干冷異常,但是就在蘇琪即將暈倒之際,卻朦朧間聽到有人聲傳來,他沉重的眼皮再也抬不起來,在意識失去的最後一刻,他感覺自己躺進了一張溫潤柔軟的軟床,只是這軟床有體溫,有心跳。
相擁的感覺,原來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