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到右,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年邁不堪的老頭,這幾乎是一個全家福的最佳寫照。
更為可貴的是,他們身上的衣服千奇百怪,在這個冷冬裡,赫寺裡人早就換上了厚厚的羽絨,而他們依舊是葫蘆兄弟一樣的打扮,有的只是在重要部位遮上兩片樹葉一樣的粗布,有的卻是在身上胡亂纏了幾根布條,更有奇怪的,身上寸縷未掛,卻把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好像生怕別人看見他的五官一樣。
蘇琪仔細觀察著這群人,終於發現了他們唯一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沒有穿鞋,全是赤腳走在寒冷的土地上,有些人的腳因為凍瘡已經開始潰爛,但是他們好像沒有察覺一般,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
「你……你好……」中間一名穿的還算正常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他有一頭銀灰色的卷髮和黃種人的皮膚,只不過他深陷的眼眶和粗狂的臉部線條卻把他出賣了,從這個年輕人蹩腳的英語可以判斷,他好像並不屬於這裡。
而波多農場的永久住民無一不是赫寺裡籍,看他們的樣子,應該屬於流民。
「我可不管流民的登記入住,你們找錯人了。」蘇琪想要找個借口離開這片區域,因為他預感到這群流民找他一定不是為了登記入住的事情。
果然,他和艾琳娜西黛剛沒走出兩步,就被那個年輕人攔住了,他似乎很緊張,縮著舌頭結結巴巴半天才把來意說明:「我……我叫庫倫,我……我想,向……向你——挑戰!」
「抱歉,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蘇琪並不理會他的請求,現在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肯定是老哈利為了對付他而動用的政治手腕。
蘇琪可不想成為老哈利眼中的玩物,他暗自想到,看來白天的教訓還不夠讓他銘記。
此刻,老哈利正在自己溫暖的小屋內仔細觀摩著受傷的左手,上午的事情歷歷在目,自從蘇琪走掉之後,菲爾似乎並沒有詢問的意思,他只是吩咐周圍的流民們各自散去,然後將塞琳帶了回去。
這樣異乎尋常的平靜表現讓老哈利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可是具體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了,這幾年來,他十分清楚菲爾一直對他忍讓的原因,波多農場在失去了老場主的震懾之後,很多人都樹立了自己的派系,也許追隨的菲爾的人很多,但是他們這些小派系如果聯合起來的話,所形成的力量明顯要大過菲爾。
只是他們這些派系之間並不是和諧統一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如果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他們是不會聯合在一起的,而且就算聯合,猜疑和牽制也不會讓他們出全力去對付菲爾。
看似小小的一個波多農場裡,卻跟一個小國家一樣,到處充滿著陰謀和利益,老哈利作為這個小國家的第二領導人,自然不會長久屈居在這個位置上,現在他就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聯合眾人去打垮菲爾。
至於蘇琪,這會是一個非常好的借口,雖然這頭孤狼十分的可怕,但是孤狼就是孤狼,他不可能是狼群的對手,當老哈利把事情的高度再往上調一個檔次的時候,不是蘇琪毀滅就是菲爾出面干預,無論哪種結局,對於老哈利來說,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只懂得廝殺和用蠻力的傢伙,你永遠不會懂得腦子的用處!」老哈利瞇著眼睛,一道寒光一閃而過,映著火盆裡明滅不定的火焰,顯得更加耀眼。
屋外的寒風夾雜著陰冷,灰暗的氣息,每一個遊走在空氣裡的分子都劇烈地沸騰了起來,好像是無聲的沉默一樣,這種超低溫的沸騰貌似只有一些化合物才能製造的出來,現在卻憑空出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飄散著。
蘇琪呼出了一口熱氣,鼻尖微微皺了一下,他明亮深邃的眼眸裡並沒有戰意,並不是他看不起這個流民,他只是不想去開啟這場戰鬥。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庫倫的話好像一下子變得順暢起來,他黯然垂下了頭,低聲說道:「我們本來是庫思島的永久住民,但是因為戰爭,我們不得已才流落到了這裡,之前我爸爸經營著一家拳擊俱樂部,我跟隨他也打了很多場比賽,我們的生活很富足,若不是那些殘忍的暴徒,那些黑黝黝的槍管,我們根本就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現在我爸爸戰死了,我想要跟他一起去,但是我還有那麼多的家人,如果我死了他們的處境可能更悲慘,我說這麼多,或許你應該明白——哈利副場主宣佈了塞琳公主是您的領土這件事情,如果我打敗你,我就能娶到塞琳,而我的家人,也將獲得永久居住權。」
庫倫的最後一句用上了敬語,可見他以前的確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而且他沒有玩背後偷襲這一套,也可以看出他十分尊重對手,即使在成為流民的情況下,他依然保持著一個紳士該有的作風。
蘇琪不禁有些想要發笑,可憐那老哈利還自詡為騎士的後代,跟眼前這個庫倫一比,他們簡直連地上最骯髒的爬蟲都不如。
庫倫很執著,顯然他也知道這是老哈利設下的陰謀,但是他別無選擇,在波多農場,總是有那麼一兩條潛規則讓人不能抗拒。如果庫倫放棄這一次挑戰,那麼就意味著他放棄了一個讓家人安定的機會。
艾琳娜西黛用上衣裹了裹頎長的脖子,這種無聊的戰鬥她敢賭一百元買蘇琪不會參加,因為蘇琪是一個懂得適當分配體力的人,更是一個不願意接受別人玩弄的人。
果然蘇琪並沒有要戰鬥的意思,即使聽到庫倫如此孱弱的理由,他仍然沒有動一絲的惻隱之心,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就很平常了。蘇琪本來就不會把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列入到自己的朋友清單,而如果不是蘇琪的朋友,那就和每天會死去的形形色色的人一樣,和蘇琪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個世界,總是有人要死亡的,無論以何種方式,他們最終的歸宿都是這蒼茫的大地間,既然救不了那麼多人,就不要去關心那麼多人。
這本來就是蘇琪一貫的做事風格,多餘的憐憫,有時候就是毀掉一個人的最好工具。
庫倫略微有些失望,僅餘的矜持讓他無法對一個根本不想與他決鬥的人出手,可是寒風中那麼多親人的目光更讓他覺得肩膀上有一股無可推卸的重任。
「你不能走,我是說,我們必須要打一架,否則,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庫倫攤開雙手,他枯黃憔悴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難過。
蘇琪轉過身,他開始正視這個有些英俊的年輕人,儘管他的年紀與他相仿,可是蘇琪仍然覺得庫倫站在他面前就跟一個小孩一樣無助。
艾琳娜西黛好奇地看著蘇琪,這個時候他是不應該回頭的,就算是艾琳娜西黛,她也沒有理由去要求蘇琪回頭,雖然她的確很想幫一幫這些流民。
「你準備好了嗎?」蘇琪沉聲問道,他的目光中還是連一絲的戰意都沒有,只不過他的眸子閃爍不定,看得庫倫有些心驚。
「我準備好了,謝謝你接受我的挑戰。」庫倫心裡出了一口氣,可是反而更加緊張了,他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擺出了一個攻防兼備的姿態,雙腳開始在地上不停地跳動,這樣雖然很浪費體力,卻可以讓他麻木的關節變得靈活,還能調節自己戰鬥的節奏。
可是很快蘇琪的一句話就讓他停了下來,只見蘇琪仰望了一下天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可以選個打架的地方嗎?」
庫倫還以為他要變卦,不由大呼萬幸,挑戰是他發起的,那麼對方當然擁有選擇戰場的權力,庫倫點了點頭,道:「可以。」
艾琳娜西黛有些看不透了,蘇琪真的會就這樣被老哈利玩弄於股掌之間嗎?不,肯定不會。艾琳娜西黛從蘇琪狡黠的目光中,漸漸讀懂了一些什麼。
波多農場的夜是十分寧靜的,因為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已經疲憊不堪了,他們需要舒服的睡眠來保證自己明天的精力。而這一切也不盡然,農場廣袤遼闊,總有些地方也是十分熱鬧的,比如那高聳的樹林中間,如果深入一點的話,總會聽到一些不堪入耳的叫聲,這些東西彷彿是古老的傳統一般,漸漸被人們選擇性地適應了。
同樣還沒有陷入夢鄉還有菲爾和老哈利,他們各自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處理著一些公事或是私事,現在這個時間,農場裡亮著燈的就這兩間辦公室。
老哈利站在火盆旁邊,他的手上是一枚看起來厚重大氣的獎章,獎章上用鎏金刻上了「l」和「b」兩個大大的英文字母,那是他的家族羅伯特的縮寫。
「偉大的祖先,我不會讓你們的榮耀遭到絲毫的玷污,即使是魔鬼想要踐踏屬於騎士的光輝,我哈利?羅伯特也會用你們的長劍刺穿魔鬼的喉嚨!」
老哈利把獎章放在桌子上,唯一能動的右手「唰」地一聲抽出了桌上子一柄帶著花穗雕印的長劍,劍身只有一公分左右,細軟無比,一看就知道是貴族的佩劍。
正當老哈利仔細擦拭著劍身的時候,他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踢開了,是的,是被踢開了!巨大的響聲讓老哈利頓了一下,他面前的火盆中有幾絲帶著螢光的木屑飛了出來,正好濺在了老哈利皮質的長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