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高心怡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家了,但是她仍然記得,蘇琪車開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家。
也許他們會在別的地方見面,高心怡沒有多說話,反正就是走個形式而已,她也不指望高天會說出什麼祝福的話,其實她心裡倒是很希望高天反對這門親事,這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因為他的反對才非要嫁給蘇琪,也許這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辦法,但總好過沒有說服自己的理由強。
蘇琪從後視鏡裡看到高心怡,她與艾琳娜西黛坐在一起,默然不語,細細的黛眉像是沾染上了一點凡俗的怨氣,微微皺起,化了淡妝的俏臉更像是一個蒞臨人間的天使一般美麗,雖然和艾琳娜西黛比起來稍有遜色,但是她的那份與生俱來的淡然自信卻為她平添了幾分優勢,畢竟西羅第一美女的稱號可不是白來的。
汽車慢慢聽到了這座古老的哥特式建築旁邊,高心怡微微有些驚訝,這裡她很熟悉,是當初母親最愛祈禱的地方,母親是個虔誠的信教徒,和大多數電影裡演的一樣,每當父親出門辦事的時候,母親總會在教堂裡,跪在主的跟前,默默為她的丈夫祈求平安,高心怡的童年就是在這教堂裡度過的,她過得不算孤獨,雖然不常看見父親,但是每次母親都會給她講好多故事,聖經裡亞當和夏娃的故事,該隱和亞伯的故事,還有許許多多,愛與仁義,高心怡從小在這樣的熏陶裡長大,她以為,只要虔誠地相信著主,主便會保佑他的全部。
高天是一個不信教的人,他只相信他自己,但是他對高心怡母親的愛卻是真實存在的,每次他出門辦完事,總是第一個趕到教堂,把她們母子接回去。高心怡小時候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見父親安然無恙地走進教堂的大門,因為那個時候,就是母親真正開懷笑起來的時候。
母親是愛著父親的,高心怡對這一點也無比確定,但是正是因為愛的太深,高心怡到現在才恨得如此徹底。
眾人走進教堂之內,高天一個人面對著一面牆壁,上面是一組組浮雕,講述的全是聖經上的故事。同時也是高心怡的母親最喜歡的故事。
連高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贖罪還是在懷念,看到這些浮雕,他就記起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往日一般浮現在心頭。
他今天之所以把蘇琪他們叫來這裡,就是想讓自己的她也看看,他們的女兒終於找到了一個歸宿,她終於要嫁人了。雖然自從高心怡的母親死後,高心怡就一直沒有原諒過高天,但是高天對高心怡的關心,卻一刻沒有停止過。
高心怡還沒有想到要怎麼面對這個父親,儘管她對他已經提不起恨,但也絲毫沒有好感,在她眼裡,她只想把這個男人當成一個路人,或者說是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蘇琪把帶來的禮物放在桌子上,輕聲喚道:「高叔叔。」
高天轉過頭,微笑應道:「你們來了,先坐吧,我去給你們倒水。」
「堂堂鳳舞會的會長也會親自給人端茶倒水?不要假惺惺了,叫傭人出來吧,我們會習慣一些。」高心怡不冷不熱蹦出一句,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但是她就是忍不住,一來到這個地方,她就想起母親當時慘死的情景,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高天愣了一下,默默端過茶壺,道:「這裡我從來沒讓外人來過,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打理。」
高心怡冷笑道:「什麼時候你也學會信教了,高會長就是財大氣粗,自己學會信教就把整個教堂都買下來,還真是大手筆啊。」
艾琳娜西黛微微扯了一下高心怡的衣服,高天面不改色,道:「我沒有信教,因為主並沒有救回你的母親。如果他可以,我願意做一個虔誠的教徒。」
高心怡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不要提我母親,你不配提她!」
蘇琪和幾個男生坐在一邊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一來到這個地方,這對父女就像吃了火藥一樣,一下子就對上了。
今天蘇琪可是來提親的,讓他們這麼對將起來,那還提個哪門子的親!蘇麟想上去勸說兩句,卻被蘇琪給攔了下來。
艾琳娜西黛也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不能讓今天的主題變成父女間的戰鬥,於是她出面勸道:「我想你們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但是今天是蘇琪來提親,能不能先把誤會放到一邊呢?高董事長難道不願意賣我這個公主一個面子嗎?」
高天連忙道:「自然不敢,家醜外揚了,實在見笑。心怡現在還小,我想等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明白。」
高心怡依舊冷笑著看著高天,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現在高心怡十分激動,這個地方有著她太多的回憶,每一個片段想起來,都像玻璃的碎片扎進心裡一樣,而這都是因為眼前這一個男人,要不是他貪圖地位和權勢,今天或許她還和母親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或許她會不帶著一點恨意地愛上蘇琪,但是都是因為他,夢想裡的一切都毀了。
那個長椅曾經是母親做過的,上面斑駁的痕跡顯示出它久遠的年代,但是高心怡看到的卻不是那些脫落的木屑,而是一片片殷紅的鮮血。
當年母親身上被人連砍了好多刀,她慘叫著抓住那張長椅,渾身的鮮血流個不停,染紅了地板,染紅了長椅,也染紅了高心怡的眼睛。可是當時她太小,她沒有勇氣站出來反抗那些人,親眼看著母親被殺,她的腦袋裡全是紅色的血液,她的耳朵裡全是驚聲尖叫,她每晚的夢裡,都是母親血流滿面和那幫人猙獰狂笑的樣子。
噩夢像潮水一般侵襲著高心怡的心,她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主的存在,連母親那麼虔誠的人,主都不保護!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幼小的高心怡拚命拽掉了胸前母親送給自己的十字架項鏈,她把它擲在地上拚命地踩,她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湖水一樣,流個不停。
那是一段痛苦伴隨著噩夢的日子,雖然高天回家的次數已經漸漸多了,但是高心怡看向高天的眼神中卻已經不是先前的開心,而是濃的化不開的仇恨。
知女莫若父,從高心怡一天天沉默開始,高天就知道,自己的女兒深深地恨上了自己,他曾經想過要去化解,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一直到今天,高天沒有想到,高心怡對他的恨意還是這麼強烈,他本來以為把高心怡帶到這個地方,也許能讓她學會愛和寬恕。
「你母親是我害死的,你可以恨我,但是我求你不要拿對我的恨來懲罰你自己,心怡,你並沒有錯。」高天對外人就算再凶狠,但是面對自己的女兒,他始終帶著深深的愧疚。
當年的事情,的確也是怨他,為了爭奪鳳舞會會長的位置,他和幫會裡另一名候選人展開了殘酷的較量,不僅明爭,還有暗鬥,但是高天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對自己的家人下手,等他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只看見高心怡傻了一樣躲在神像的下面,而自己的老婆,身上被砍了十幾刀,血都快流盡了……
當時的他的確痛不欲生,他甚至想要一死了之,但是他還有一個女兒,如果他死了,自己的女兒會是什麼下場,他不知道,所以他勇敢地站了起來。
他還沒有為自己的老婆報仇,他還沒有把女兒撫養成人,他還不能倒下!高天從那時候起就發誓,一定要爭取到鳳舞會會長的位置,然後把那個罪魁禍首碎屍萬段!憑著一股仇恨的力量,他做到了,該有的一切他都得到了,他甚至殺光了對方的家人,連一個五歲的孩子都沒有放過。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高天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高心怡也能夠放下過去那段仇恨,他不想她一直活在仇恨當中。
高心怡冷眼看著高天,雖然她沒有說話,但是眼睛裡的寒光足以殺死高天心中的每一分希望,高天知道,無論怎麼樣,高心怡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如果你真的那麼恨我,那麼請告訴我一個辦法來消除你心裡的仇恨。」高天放下茶壺,沉聲說道。
「除非你死。」高心怡冷冷甩出一句,如同地獄裡出來的聲音一樣,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驚住了,高天猶如身墜冰窖,渾身的骨頭都寒冷徹骨。
「除非你死。」這是個宣判,代表著高心怡對高天的恨意終結,也代表著高心怡對這十幾年來恨意的一次最徹底的發洩。
「你要我死,說的好,其實我早就應該去死,身為一個男人卻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這十幾年來我每天都生活在自責和悔恨當中,如果我死都夠放下這一切的話,我的確應該去死。」
高天仰天慘笑,悲慟的樣子讓蘇琪都有些動容,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選擇的,有時候做錯了,這一輩子就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