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認識了?」男子開口笑著問道。
「三……三哥?」蘇楊的心裡久久無法平息,那張面孔,實在是太熟悉了。只是熟悉的背後多了一些滄桑和刀疤,那是歲月的見證。
三哥還是老樣子,留著不長的毛寸,額頭上那道露骨的槍傷是那般刺眼。記得那個槍傷應該是六年前的事情,在一次突擊任務中他替自己擋的一槍。如果不是當時三哥挺身而出,蘇楊根本無法想像自己能完整的坐在這裡,只怕那時候都能看到自己的腦子到底是個什麼顏色了。
如果把當初歸根於運氣的話,那麼不如說是道義。
說來,自己的命還是他撿來的。
如果不是三哥,自己當時小命已經歸西了。在那個時候,自己還是個不大的毛頭小子,他就像是一個大哥哥,開槍、潛伏、隱藏、反偵察、追擊、自由搏擊等等,他教會了自己一切。
在那個時候,三哥總會摸著自己的腦袋笑著對自己說,小四,你還太年輕,現在的你十個也不是我的對手。每每想到這句話總會讓年少輕狂的蘇楊熱血沸騰起來。也許是太過年輕的緣故,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三哥就像是自己的大哥,他不但教會了自己生存的本能,還教會了自己做人的道理。
那段難忘的軍旅生涯既然人心痛,又讓人難以忘懷。也許便應了一句老話,痛並快樂著。應該就是那麼一個道理吧。在那個時候,他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自己永遠只能仰望著。他是那般高大,一個並不太喜歡笑的男人,整天繃著一張臉,對於他,隊裡所有人都是又敬又怕。當然,連當時的大隊長也讓他三分。
三哥出手從來沒有失手的,只是自從那件事情以後,自己便跟他失去了聯繫。沒想到歲月弄人,他居然會是煙哥的人。
當然,美好伴隨而來的總會是痛苦。只從在青州逃亡之後,他便跟自己反目了。
其實,這也並不能怪他。煙哥的確是一個值得尊敬賣命的男人。現在想想,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自從煙哥死後,馬坤走了,三哥也走了。馬坤投靠了坤沙坐上了北洪門龍頭大哥的位置,而三哥就如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滄海一粟,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歲月變遷,不變的還是人。也許,這便是老天爺的安排吧。
望著三哥左邊空蕩蕩的袖子,蘇楊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三哥……你的手?」
「自從煙哥死了以後,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帶著兄弟們離開了那片傷心之地淪落為國際傭兵。總之,為了餬口,什麼都做。算是跟以前的生活一樣吧,只不過是性質發生了改變而已。」三哥陷入了回憶,喃喃自語的說道,「那段日子真他媽的操蛋,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雖說吃著山珍海味過著所謂人上人的生活,但是都是吃江湖飯的,這錢來得快,去得也快,當然伴隨而來的風險也是很大的。大概是一年前吧,我們接到美國政府發佈的任務前往哥倫比亞暗殺一名叫做巴勃羅的國際大毒梟。雖說事先已經收集到關於他的詳細內容,也知道這其中的危險,但是我們還是沒有辦法擺脫那超過一億美金懸賞的誘惑。而且,在那個時候,老鴨的奶奶身子不好,急需一大筆錢做手術,脖子在澳門欠下一千萬的賭債,小可跟台灣鴨霸子的二奶被捉姦在床,人家張口就要五千萬……總之,我們實在太需要這一億美金。」
「也許,人心才是最鬼的東西。我們都是普通人,難免能夠抵抗的了這種誘惑。雖說此行九死一生,但是兄弟們一致決定,幹這一票,從此以後便收手。正所謂福禍害人,也許正是因為我的決定才葬送了兄弟們的人生,而我也留下一條胳膊。」三哥按住自己的斷臂,臉上寫滿了苦意,「其實,這件事情歸根結底怪我。如果我這個做蛇頭的能夠攔著點,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如果當初不是我接下這個紅花,也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
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三哥苦笑著:「可笑的是,我這個罪人還活著。本來應該死的人是我,他們還年輕,他們真的不該……」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蘇楊望著三哥問道。
三哥冷笑著,沒有出聲,就這麼緩緩取出一根老長的銀針。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才對。」蘇楊閉雙眼,長歎一聲,「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你是為煙哥報仇的吧?從一開始你就瞧準了這個時機,而現在也如同你預計的一樣,這是你動手的最好時機,殺了我,你就能為煙哥報仇了。」
「小四,對不起。煙哥的仇我不能不報。從離開青州的那一天氣,我人生中唯一的動力就是報仇。煙哥待我不薄,我不能辜負他老人家。」三哥有些哽咽的說道,「算是三哥欠你一個人情,下輩子再還給你吧。」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得,現在你收回去也是應該的。如果不是你,在五年前我就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動手吧。」
「離開青州的這段時間,我的內心異常複雜。雖說為你能成為美國洪門的龍頭大哥而感到高興,但是每當深夜想到煙哥的面孔,我就會感到自己的內心有多麼愧疚。我不能對不起煙哥,不能對不起北幫。」
銀針一點一點的扎入蘇楊的脖子。不知道是心軟,還是真的下不去手,自己的右手總是打著擺子。按理說,像他這種兵王出身有幹過傭兵的人的心理素質都應該是非常堅決的才對,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猶猶豫豫的。或許是內心深處對他還有一絲難以忘懷的牽掛。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煙哥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蘇楊真開眼望著三哥笑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嗎?是與不是真的那麼重要嗎?如果我要說不是,你是不是就不會動手了?」
「我只想知道答案。」三哥苦笑著,「我他媽就是一個膽小鬼,當初如果我要是在煙哥身邊,也不會發生那種事情,也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恩恩怨怨。這些日子,我活得很累很累,就好像有一個無形的包袱壓在我的後背上,已經精神疲憊的我真的喘不過起來。或許,我就是一個笨蛋,早就該死之人。」
三哥頓了頓,聲音哽咽的接著說道,「我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活著已經沒有任何**,看不到前面的道路到底是什麼?我害死了所有的兄弟,每當深夜,當身上的傷痕復發,那痛入骨髓的折磨讓我緩不過起來的時候,我就會看到兄弟們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遠去的笑臉讓我的心更加內疚起來。」
「從那以後,我便回到了青州,在煙哥的墓前我發下毒誓,不過當初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我一定要擰下他的腦袋以告慰煙哥的在天之靈。為了這一天,我蟄伏了三天,我無法靠近青州別院,在我感到絕望的時候,老天爺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而現在,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跟傳聞的一樣,是你親手殺的煙哥?」
「三哥,你變了。」蘇楊笑著說道,「以前的你不會這麼嘮叨,認定的事情不會有一絲懷疑。其實,你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當年在逃亡的路上,你就應該殺了我,如果那個時候我死了,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煙哥也不會死,青州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仇人就坐在你的面前,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銀針在蘇楊的脖子上扎的老深,血就這麼順著蘇楊的脖子流了下來。
「能夠再見到你一面,我真的很高興。死了也值了。」蘇楊說道,「我這個將死之人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
「三哥,不要對我的兄弟下手,他們跟這件事情無關,是無辜的。還有,我希望你能夠幫我勸回阿坤,他已經陷得太深了,我不想讓他步我的後塵。」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反抗?」三哥望著蘇楊問道,「也許你抵抗還能有一線生機,像當年一樣從我手下溜走。你不是說過,人活一輩子不容易,要好好活著嗎?」
「什麼為什麼?這需要理由嗎?」望著期待答案的三哥,蘇楊苦笑著,其實,他心中也沒有答案,但是有時候故事就應該有個結尾,「或許是我太累,內心太痛的緣故吧!人生就像是一本書,早晚都要有個結尾。我發現,當初我錯了,真的錯了。」
就在這一刻,三哥突然收回銀針,就這麼緩緩站起身來也不知道想幹什麼。不過看他的意圖,顯然他是放棄了。三哥的心裡也很矛盾,雖說走的路不一樣,但是經歷的都是痛苦。
面對那個倔強不服輸的孩子,那張剛毅不低頭的面孔,那曾經風雨同濟的一幕幕,三哥哭了,默默地留著眼淚。右拳握的死死的,發出啪啪的聲音,他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最終還是下不了手。
他嘲笑自己是個懦夫,在煙哥的墓前,是誰那麼斬釘截鐵的說要為他報仇,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裡,自己一直堅定不移的人生目標是誰做出了改變。
我是個混蛋,我就是一個無能的蠢材,我是小人,不守信用,我就是人渣是笨蛋。三哥在心中罵著自己,他想笑,卻有一種哭的衝動,他想哭,卻忍不住想笑。結果弄得自己是哭笑不得。
望著三哥的背影,蘇楊站起身來開口說道:「三哥,如果我說煙哥不是我殺的,你會相信嗎?」
三哥緩緩轉過身來,也不知道該驚訝還是該說些什麼,也許是心已經停止了跳動。
「雖說煙哥不是我殺的,但是他的死跟我脫不了關係。我知道我是個罪人,但是我現在真的不能死,等一切都結束了,我會給煙哥一個交代。」蘇楊伸出手,就如同當年那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一樣笑著,「回來,三哥!我失去的實在是太多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
淚水從三哥的臉頰滑落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有些抽動著強忍著內心的那一種衝動:「也許歲月能夠治療傷痕,但是傷疤永遠也不可能抹去。一個無法消失的東西,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樣嗎?」
「能。如果我們一起面對的話,時光是可以倒退的。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真正不變的是那永恆的情義。」
「謝謝。」三哥搖了搖頭。
就這麼兩個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彷彿時光倒退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段痛苦而快樂的經歷,大難不死的兩兄弟在熱帶叢林之中經歷死亡之後的那份不變的感情的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