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啟在黑暗中靜靜的站著。周圍非常的安靜。他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裡奔流的聲音。人類和大部分哺乳類的物種一樣,面對比自己大數十倍的怪物的時候,都會不可避免的恐懼。尤其是當這只龐然大物有著非同一般的洞察能力和深不可測的智慧的時候。
他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全神貫注的盯著王座上的蜘蛛之母。
現在,除了熬人而又可怕的寂靜之外,什麼也沒有。
蜘蛛之母已經不再年輕了。按照人類的計算方式,她早已經超過一百歲了。這個王座,還是她一百年前從自己的母親那裡奪取的。年輕的蜘蛛替代年老的蜘蛛,這是宿命。只是這個宿命的過程非常的殘酷。
她默不作聲的觀察著眼前站立的「渺小」的人類。
這是個雄性。
在蜘蛛的文明裡,雄性都是脆弱的。它們的存在只不過是為了讓雌性蜘蛛繁衍後代而已,繁衍的過程中,還會被比它們高大數倍的雌性蜘蛛吃掉。所以,雄性是非常稀少的,非常珍貴的,也是一種需要保護的東西。蜘蛛之母跟間斑夫人爭奪的與其說是王座,倒不如說是爭奪雄性更貼切一些。
誰更強壯,誰就有權利孕育下一代。這是蜘蛛文明裡的法則。
但法則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誰也沒有規定年老的蜘蛛就必須被年輕的吃掉。
她知道「耐心」才是她能夠取勝的關鍵,只要等待的時間足夠長,她的敵人就一定會犯錯,一定會陷入她精心編製的羅網之中。
在王座周圍的其他蜘蛛的思維幾乎跟蜘蛛之母同步,它們也同樣無聲的觀察著,等待著這個渺小的雄性動物無法忍受安靜,然後在驚恐中洩露出不該洩露的東西。
但夏啟紋絲不動,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心跳不僅沒有加速,反而還越來越慢。
良久之後,無聲的對峙終於由蜘蛛之母打破。「我看到了無盡的黑暗。」她的聲音像是一杯鮮紅的鴆酒,緩慢而不可阻擋的流淌進夏啟的心底。
在夏啟難以忍受的時候,夜叉反倒平安無事。蜘蛛之母的聲音似乎只是單獨對夏啟說的。這是一次單獨的會談!
「黑暗會幫你打敗你的敵人。」夏啟堅定的說道。
「或許,」蜘蛛之母用一種敵對的口吻說道:「你才是我的敵人,是我們整個文明的敵人。等等——」她頓了頓,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這很有意思,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當初我們的祖先也曾經被認為是低賤的生物,但它們卻趕走了永夜之城的原本主人,而今我們認為的低賤的生物——人類,會不會把我們也趕出這座城市呢?」
「我對你們的領地毫無興趣,我只為一事而來。」夏啟盡量讓自己沉住氣,但蜘蛛之母的語氣讓他感到口乾舌燥。
「把你的武器舉起來。」蜘蛛之母威嚴的說道。
夏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否應該照蜘蛛之母說的去做。舉起武器,就意味著敵對,至少看起來像是要敵對,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但拒絕蜘蛛之母的命令的後果可能會更嚴重。
「舉起來!」蜘蛛之母命令道,她的語氣裡隱含著極度的不耐煩。
夏啟緩慢的將哀卍心舉過頭頂。
「你要幹什麼?!」身旁的夜叉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看見沉默中夏啟向蜘蛛之母舉起了武器,她雙腿早就沒力氣站起來阻止這一切了,只能捂著臉大聲尖叫,「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當巫光聚集在漆黑的哀卍心怪異的弧度之上時,王座周圍的蜘蛛們紛紛縮緊了身體,如臨大敵一樣。
「果然沒錯,」蜘蛛之母用一種平靜的聲調說道:「這是一隻角。儘管它被改變了模樣,但那種鋒利的、嗜血的感覺絕對不會改變。」
這下輪到夏啟大吃一驚了。「你怎麼知道這是——」沒錯,哀卍心和風卍蝕都是星芒之角的一部分,是在寒沙的悲痛之中被撕裂成兩個碎片的。可是星芒根本就不是這個空間的生物!難道——?!
「沒錯,」蜘蛛之母似乎看穿了夏啟此刻的思想,她繼續說道:「這只角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的巨人已經被我們的祖先們滅絕了。」
夏啟早該想到!那巨型的石階,高大的拱門,不正吻合了星芒那個種族的身高嗎?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銘文,不就是星芒流炎弓上所銘刻的文字嗎?
等等——星芒不是自稱是界王的奴僕嗎?
「一個無比驕傲的種族現在也淪落成了奴僕,命運真是愛開玩笑。」蜘蛛之母吃吃的笑著,那笑聲讓夏啟感覺毛骨悚然,「你握著我們敵人的武器,是來替他們討還公道的嗎?」
夏啟這才明白過來。全是因為自己手中的哀卍心,蜘蛛哨衛和蜘蛛之母才會把他當成敵人。他挺直了身體說道:「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你敵人的敵人。我說過,我能幫助你打敗間斑夫人。」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蜘蛛之母頓了一下,似乎讀出了夏啟了想法,「哦,是為了你身旁的那個雌性人類。」
「沒錯,我要你幫我把夜叉從她身上分離出去。」夏啟說道:「除此之外,我還要你提供一條便捷的通道。」
「沒有人敢向蜘蛛之母提要求!」蜘蛛之母威嚴的嘶吼道,她不喜歡夏啟提條件時候的口吻,那種口吻分明像是一道君王的上諭。
夏啟將哀卍心的刀尖指著蜘蛛之母最大的那顆眼睛,「那我就將是你敵人的朋友。我會幫助間斑夫人殺掉你。」
「哈哈哈,」蜘蛛之母笑道:「間斑夫人?投奔她?哦不,她太嫩了,她還只是個孩子,根本就不能夠主持祭祀儀式,不能夠把夜叉分離出去!何況,年輕的蜘蛛總是狂妄的,她自信能夠親自打敗我,所以她是不會接受一個渺小人類的幫助的。」
「這麼說來,我只有把你們全殺死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夏啟淡淡的說道。可這話聽起來蠢透了,就連他自己都意識到,同時面對兩個龐大的敵人,幾乎毫無生存下去的可能,而且,最重要的是,最算真的能獲得最終的勝利,可沒有了蜘蛛之母的幫助,痛苦女王還是會只剩下一張皮。
蜘蛛之母剛要說話,突然整個大殿都搖晃了一下。王座之上的蜘蛛們侷促不安的晃動著腿足。不需要多猜,間斑夫人的部隊已經開始攻擊了。
這是夏啟可以抓住的機會,他揚起下巴,挑釁性的看著蜘蛛之母的九隻攝魂眼。
蜘蛛之母依然一動不動,彷彿將要發生的事情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雄性。在蜘蛛的文明裡,任何雄性都會有一個機會。但只有一次。我會向蜘蛛之神詢問能否相信你。所以,上前來,雄性,靠近我。」
夏啟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信步走向蜘蛛之母。為了表示自己毫無威脅,他把哀卍心收了起來。
「靠近些,雄性,再靠近些——」蜘蛛之母輕盈的將纖長的螯足抬了起來,迅猛的扎向夏啟的後心。
「啊!」夏啟沒有防備,被螯足刺中,高高的舉了起來。夏啟痛苦的皺起了眉頭,他試圖將哀卍心抽出來,但他的手臂已經開始麻痺不聽使喚,他明白現在做什麼都太遲了,蜘蛛之母的殘酷的聲音仍在他的思維深處蠢蠢欲動。
她在等待。
等待著他放棄掙扎,然後一口吞噬掉。
或者就如同她說的那樣,正在等待蜘蛛之神的答案。
夏啟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慌。但在他的耳畔,低語之聲漸漲。
空中懸浮著奇妙的巫光,將整個巨人神殿照耀的一清二楚。宏偉的石柱上、石壁上,甚至是蜘蛛之母端坐的王座上滿是漂亮的銘文。夏啟甚至看到了五顏六色的光彩。
但這些顏色和形狀似乎全都沒有意義。他閉上眼睛。眼前的色彩依舊絢爛,並且無法揮去。恍惚間,他覺得洞口就在眼前,而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蜘蛛,一隻個頭矮小的雄性蜘蛛。
他將八條腿足伸展開,踏入滿是人類骨骸的沙地,嗅著旁邊帶著血腥氣味的香甜。他俯下身子,讓腹部緊貼著骯髒的土地,感受著身體裡的病態力量,感受著自他體內綿延直至世界盡頭的那種力量。
蜘蛛之母鬆開了他。
夏啟重重的摔在堅硬的地板上,他再次睜開眼睛,用了很久的時間他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看到自己還是自己,手腳還是手腳,他努力的爬了起來。
「蜘蛛之神已經給予我明示——」蜘蛛之母宣佈道。
夏啟已經握緊了哀卍心的柄端。
「蜘蛛之神很明確的告訴我,這個人類雄性,完全是黑暗的化身——」她的九隻眼睛同時盯著夏啟,「非常的危險。他會滅絕我們整個蜘蛛文明。他必須死!」
王座上的蜘蛛們立刻高高舉起了螯足,夏啟的位置剛好就在他們的攻擊範圍之內!
神殿又再次劇烈的搖晃了一下。比上次的晃動還要劇烈,險些讓夏啟摔倒在地。
一切似乎已經成了定局。夏啟悄悄的醞釀起冰火冷焰。
「蜘蛛之神說的沒錯,我也感受到了這個雄性的確有這種能力。但是——神也會欺騙。」蜘蛛之母依然盤踞在王座上紋絲不動,她的語調裡充滿了滄桑的嘲笑:「蜘蛛之神沒有說你一定會死,也沒有說你死後我們蜘蛛文明就不會滅絕——或許,讓我這個即將被吃掉的蜘蛛之母來殺你,才是真正招災引禍。」
夏啟愣住了。他確實已經做好了拚死的準備。但沒想到蜘蛛之母居然另有打算。
「沒錯,我是一隻衰老的蜘蛛,連蜘蛛之神都要遺棄的蜘蛛,但我不是一隻笨蜘蛛,我要打破這個宿命!」緊接著,蜘蛛之母的語調開始變得有些迷離,「所以,雄性,我把整個蜘蛛文明的希望全押在你身上了。」
「這麼說,你願意答應我的條件了?」夏啟感覺情況瞬間明朗了起來。
「當然,」蜘蛛之母指著正被蛛絲包裹起來的夜叉,陰沉的說道:「這具身體就是抵押。如果你在她憋死之前不能戰勝間斑夫人,她就會被用來作為我向蜘蛛之神懺悔的祭品。」
「如果我贏了呢?」
「如果你贏了,哈,」蜘蛛之母笑了:「那我們再來談談你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