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暗淡下來,太陽似乎被漂移的雲朵遮擋住了。中年男子的聲音在牆壁上反射,「言好」這兩個字如同一雙雙瘦骨嶙峋的骷髏之手從暗黑中向夏啟伸來。窗戶似乎都扭曲成一雙雙眼睛,巨大的門變成了一張張沒有牙的嘴,旋轉樓梯則幻化成一條蓄勢待發的巨蛇,好像正琢磨著把他當作一頓美餐。他覺得胃裡一陣翻攪,差點就要嘔吐了出來。
「哈哈,」言好粗重的拍著他的背,笑著說道:「你的神經繃得太緊張了。你看,他們不是你的朋友。」
他們當然不是。夏啟的把目光艱難的從沒有腦袋的光手身上移開。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他應該高興的。他沒有殺電眼,死掉的只不過是她的複製品鏡人而已。但他卻高興不起來。我來這裡的目的是摧毀這個複製他朋友的邪惡的研究所,但正是這個邪惡的研究所的所長救了他一命——不止救了他一命,還救了他的心一命。他還應該與這個「言好」為敵嗎?
「你跟五好是什麼關係?」夏啟冷冷的問道。
言好猛的一怔,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之情,「你知道五好?」
夏啟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其實他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醫生的全息身份卡上曾經有一句留言:[光照清賬,五好危險]。所謂的[光照],就是包括烏有在內的光照刺客團,他知道這個刺客團隸屬於一個神秘組織,儘管他不知道組織的名字,但根據以往的種種跡象,這個組織很有可能就是操縱人類文明進程的古老組織。而所謂的[五好],應該不是一個人,醫生顯然包含在其中——
「你認識這些鏡人的本體主人我還可以理解,」言好盯著夏啟的眼睛,語氣有些懷疑,「但是你居然還知道五好,這太不可思議了。要知道,區區的【非人類】的成員是不可能知道五好的。」
「我不是【非人類】。」夏啟說的非常坦誠。
言好的臉色突然陰暗了下來,「你是組織的人?」但很快他就搖搖頭,「不,不可能,你太年輕了,而且——」他突然停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醫生已經死了。」夏啟淡淡的說道:「他是你們五好中的一員吧。」夏啟並不敢肯定,但只能放手一搏。
言好頓了頓,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牆壁反射著他的笑聲,讓夏啟感到極不舒服。言好說道:「沒錯,醫生就是禮好。是我們五好中最講究禮貌的一個。哈哈!他是死在殘影手下嗎?」
「殘影?」夏啟一怔,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是一個無比狠毒的年輕人,」言好聳了聳肩,「他是組織裡刺殺四傑中最年輕的一個,心狠手辣,毫無憐憫。為了從我嘴裡逼問出消息,他把我削的只剩下一副骨頭架了。」言好輕描淡寫的說著,彷彿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另一個人的事情。
「你——」夏啟看著微胖的言好,不確定他的話是不是真實可信。
「別擔心,我不是死人。」言好拍了拍夏啟的肩膀,得意的說道:「那小子以為他殺掉了我,但他不知道,那不過是我的金蟬脫殼之計。那個小子發誓要為了他的死鬼師父殺掉所有的五好成員。禮好——也就是醫生,是被他殺掉的嗎?」
「不是。」夏啟搖搖頭。
言好有些吃驚,他想像不出還有誰能殺掉擅於神經控制的超能力醫生。「你沒有搞錯嗎?那個殘影很好辨認的,他的額頭上有道刺青,垂直到下頜——」
「不是,」夏啟從沒有見過那樣的人,他也不關心殺手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他補充道:「醫生是被他自己的女兒殺掉了。」
言好撓了撓臉。「這可真是無奇不有。他居然沒有死在光照刺客團的手中。」他似乎很失望,他並不惋惜醫生的死,只是惋惜他沒有死「正確」。「計劃有些亂。有些亂——」他自言自語的說道,完全不在乎身邊的夏啟。
計劃?難道從一開始他就計劃讓五好統統死掉嗎?還必須死於殘影之手?!夏啟突然感覺身邊滿是無形的野獸。我努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懷疑,但是他的表情還是暴露了一切。言好看著他,彷彿能從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大腦,直視他的思維——
「不過沒關係,」言好又變回膩人的笑臉:「很快我就會把它們糾正過來的。」他拍著夏啟的肩膀,拉著他的手說道:「走吧,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喂,等等,我來這裡不是幫你做事情的。」夏啟提高了嗓門,他厭惡的抽回手。儘管言好救了他,但想到那些以他朋友形象複製的鏡人,夏啟就覺得惱恨。
「你當然要幫我,」言好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些該死的鏡人正在暴動,一旦他們控制了最頂層的合成室,就會有更多的鏡人被製造出來,無數個二馬虎、光手以及電眼就會肆無忌憚的衝出這裡,衝進人類社會。相信我,他們現在充滿了對人類的仇恨。」
「那也是你們造成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夏啟堅定的說道:「本來我也是來摧毀你們的——現在反而正好。再說,我的朋友們生死未卜,我必須去找他們。」
「他們沒事。」言好淡淡的說道。
這話讓夏啟心中閃現出一絲希望,一絲極為痛苦的希望。「你怎麼知道?」夏啟惡狠狠的瞪著他,大聲的吼叫道:「他們在哪?」
「喂喂,你這個樣子好像以為是我處心積慮的把他們藏起來似的。」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沒事?」夏啟揪住言好的衣領。他意識到自己正像一頭野獸一樣嘶吼,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似乎將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傾注到手中,傾注到他不可操控的事物上。
「年輕人,對長輩說話要有禮貌!」言好不緊不慢的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這些複製品為什麼叫鏡人嗎?」
「少岔開話題——」夏啟的眼睛變得血紅,他的手正在逐漸的加力,只要言好再多說一句廢話,他就會掐斷他的脖子。
「因為他們就像鏡子裡的人,如果鏡子外面沒有人,那裡鏡子裡面也就沒有人。」言好看著發怔的夏啟,換了種更直白的說法:「如果本體死掉,鏡人就會消失。現在,這裡全是活蹦亂跳的鏡人,所以你朋友沒事。」
夏啟重重的喘了一口氣,「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他的手從言好的衣領處鬆了下來。
言好聳聳肩,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信不信由你吧。但是如果我們不把這些鏡人消滅掉,等他們隊伍的規模壯大了之後,只要他們親手殺掉本體——就是你們的朋友,他們就會徹底的存活下來,取代你的朋友們。」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向旋轉樓梯走去。
夏啟心頭一緊,他緊緊地跟了上去。「毀掉那台合成機,是不是就不會再有新的鏡人了?」
言好停下腳步,回頭笑了笑,他的反應平靜而和緩,他對夏啟說道:「當然——」
「可是你作為這個研究所的所長,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毀,不會傷心難過嗎?」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言好扶著樓梯,繼續向上走,「放心吧,我對這些一點留戀都沒有。鏡人計劃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我不明白。」
「這個鏡人計劃是一項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超級科技。」言好頓了頓,「你能理解嗎?」
「當然。」夏啟說道:「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死亡之谷發生的一切。
「鏡人本來只是一具沒有自我意識的皮囊。他們就像網絡遊戲裡的人物,只有在被玩家操控的情況下才能活動。只不過網絡遊戲的角色是虛擬的,而我們將這種虛擬通過特殊的合成器變成了真實。我們創造出跟人類本體一模一樣的東西。人們可以通過終端控制器來控制跟自己完全一樣的鏡像,任意的出入各種場合,而完全不用在乎身體會受到什麼樣的損傷。」
「可這有什麼用呢?又不是人人都喜歡玩遊戲!」
「哈哈,你太天真了。生活本來就是一場真實的遊戲。一場不能存檔、不能讀取,不能復活的遊戲。但是有了鏡人計劃,一切都將改變。軍方首先看到了這個計劃的誘人之處。只要讓戰士成為鏡人的本體,就可以遠程操控自殺性的部隊。試想,一個根本就不擔心死亡的軍隊,有什麼不能征服的呢?」
夏啟啞口無言。從死亡之谷發生的事情來看,軍方確實捲入了鏡人計劃之中。
「然後是大財閥。他們敏銳的發現到鏡人計劃裡面蘊藏的無限利潤。製造鏡人的材料貴的嚇人,但那些財閥根本不在乎。他們都想要一個年輕版的自己,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把最新潮的毒品注射到鏡人身上而自己卻能享受到那無比的快感。他們還可以控制自己的鏡人四處作惡,反正被抓住之後他只要讓思維從鏡人身上脫離開就行。鏡人甚至會成為情侶的最愛,尤其是兩地分居的情侶。男人和女人都可以把自己的鏡像留在對方身邊,每次想念彼此的時候只要開啟鏡人就可以了——」
「除了作惡那部分,鏡人計劃看起來還算不錯啊,至少一些高度危險的行業不會在出現人命事故了,可是為什麼——」
「問題就出在鏡人和本體的接觸上。」言好走上了三層的最後一級台階,「他們發現鏡人跟本體過度的接觸,會逐漸侵蝕本體人類的生命。」
「什麼?!」
「前不久,有一對鏡人男女具備了自我意識,他們殺掉了本體,駕駛一架小型飛機逃走了。」言好笑著說道:「不過他們可不怎麼會開飛機,據說他們墜毀在死亡之谷,已經死掉了。」
夏啟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確實死掉了。」
「從那之後,」言好說道:「所有的鏡人都開始不正常起來。」他悠悠的說話聲似乎是那麼的遙遠:「尤其是那些你朋友模樣的鏡人。就好像被人徹底激活了一樣。」他停了下來。一座山丘般的身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謝天謝地。是二馬虎——的鏡像。這至少表明他的三位朋友都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他高興的了。他真想衝過去給二馬虎鏡人一個大大的擁抱。但是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又一個二馬虎鏡像出現在他們面前,緊接著,又是一個。更多的鏡人把他們團團圍住。他們目光呆滯,高舉著六條手臂上的武器,步步逼近。
一場無可避免的硬仗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