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啟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疲憊。[恢復之源]可以修補他的身體,消散他的疼痛,卻無法除掉他現在感受到的疲憊。與其說他應該為戰勝了痛苦女王而感到喜悅,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在慶幸終於從痛苦女王的地宮逃離出來了。一想到女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追上來,這樣的念頭反而加重了他的疲憊。他知道自己不能殺掉痛苦女王,但卻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讓自己如此狼狽的地步。
他至今還能感覺到痛苦女王的指尖嵌入他後背的感覺。那殘留的痛覺彷彿衣領上永遠無法洗去的口紅,讓他既心驚膽顫,又異常興奮。那一刻,他幾乎把持不住,他覺得他幾乎已經陷入了痛苦女王柔軟的胸脯裡。他努力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痛苦女王的陷阱,為的只是再一次讓他迷失,讓他變成他的奴隸,讓他完全忘記自己的朋友!他必須不停地這樣告訴自己,就像政治課本上反覆告訴學生那個主義是多麼美好一樣。可是越是這樣,他就越感覺到虛假,而虛假只能讓他更加疲憊。
他堅定的認為他對痛苦女王沒有半點感覺。好吧,即使有也是生理上的。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他不放縱自己的生理呢?難道僅僅是為了證明[他不愛她]嗎?就如痛苦女王所說的,想要羞辱她,為什麼不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壞蛋呢?難道他要標榜自己是聖人嗎?夏啟搖搖頭,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聖人。
但是如果痛苦女王沒有傷害他的朋友呢?如果痛苦女王也是他的朋友呢?他還會拒絕那份野獸出籠般的狂熱嗎?他還記得兩人目光交匯的那個瞬間,他真想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他趕緊驅散掉這樣的念頭。轉而更加的認定這是痛苦女王的調教所給他帶來的負面效果。
再聰明的人,總有些問題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因為他深陷在問題之中,他就是問題的本身。就如同沒有一個人能親眼看著自己出生的道理是一樣的。
他選擇割掉女王的金髮長辮,他看到痛苦女王淚流滿面,他以為那樣會使她痛苦,卻不知道她終於體會到了真正的快樂——與真正的痛苦並存的快樂。他不知道,當痛苦和快樂同時出現的時候,就是愛情。他不知道,也不願意繼續想下去,他順著通道一路狂奔,就像逃命一般。
當他衝出蜿蜒的地宮通道的時候,雲朵低垂,空氣濕冷,太陽正半掩著面孔,散發著夏啟從未注意過的黃色。一陣不適感刺痛了他的雙眼。過了好半天他的眼睛才舒緩過來。緊接著他就被嚇了一跳,他的面前是一顆枯死的柏樹,上面正萌發著黑色的荊棘,就像被痛感棒擊中的血管那樣,正張牙舞爪的隨風晃動。
他抽出哀卍心,很輕易的就砍斷荊棘,鑽了出去。他直起腰,看著四周陌生的一切,重重的舒了一口氣。這不是來時的路。他完全走反了。他不能反身回去,至少不能從地宮之中返回去。那樣就意味著他必須同時面對痛苦女王和刺花兩個敵人。他必須另找出路,返回泥濘之地。
夏啟仔細的觀察眼前的地勢,右面是一片無法分辨歲月的斷壁殘垣,遠方高處時一座座看起來整齊的可疑的土丘。而左邊是一處開闊地,一座高大的塔樓正靜悄悄的矗立在上面。整個山谷地勢低平,周圍全是高聳的群山,似乎只有高塔之後還有路徑。夏啟不敢確定,但他必須試一試。他要找到他的朋友。但他的心裡充滿了難以解開的矛盾。如果他相信腦中的聲音,那麼他的朋友不會死在別人手,但如果他的朋友真的奇跡般的脫離了危險,那他們中的某人就會死在他的手中。這是他不能接受的命運。他好像逃離這裡,遠離他的朋友,以保證他們的安全。但在此之前,他必須看到他們生龍活虎的活了下來。
整個山谷氣候濕潤,陽光充足,但卻死氣沉沉,彷彿剛剛經歷過毀滅似的。樹木稀少疏落,而且大部分已經只剩下枯死的軀殼,讓夏啟不得不懷疑白鴉故事中究竟發生在什麼年代。
仍然存活的樹木中,最高大的那些樹的樹幹上披著稀疏的鱗片,每條樹枝上都長著五根左右的枝條,而每個枝條上又各分出五個枝叉,就這麼無止境的分裂下去,使得樹木的輪廓彷彿雲團一樣。但它並不高,夏啟覺得二馬虎跳起來可以很輕鬆的夠著樹頂。在微風之中,它們更像水草,而非樹木。它們的葉子是黑色的,邊緣長滿了參差不齊的鋸齒。地面上長滿了近乎純白的狗尾草,與搖曳的黑色樹葉形成鮮明的對比。除此黑色和白色之外,這裡沒有其他的顏色。
一切都顯得病怏怏的,他沒有聽到任何走獸的叫喚,也沒有看到任何飛鳥的身影,巖壁的縫隙上,幾株幼苗仍在苟延殘喘。夏啟撫摸著白色的狗尾草,這才發現這些易碎的野草實際上早已經枯死了。
黑色的荊棘上長有幾個乾癟的果子。比他見過的最小的酸棗還要小。他摘下一顆,丟進嘴裡,很快又吐了出來。口感極酸,帶著濃濃的**的味道。就像地宮的水牢一樣。
毫無疑問,這片山谷,被什麼東西污染了。沒有鳥轉,沒有蟲鳴,這裡是活生生的死地。
直到夏啟看到高塔之後沒有出路之時,嘴巴中的腐朽味道還沒有消退。或許他應該進入到高塔裡面借根牙刷,然後順便逼問怎麼才能離開這鬼地方。他走進高塔的大門,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小字:哈爾製藥研究所。
正好。他冷冷一笑,推門走了進去。他要找到那些製作鏡人的傢伙,為二馬虎討一個公道。說不定他還會見到他們的隊長不殺雨,至於會發生什麼,他顧不得多想。
進入一層大廳,消毒液的味道讓他皺了皺眉頭。地板上散落著亂七八糟的文件,桌椅板凳都離開了它們本來的位置,歪歪扭扭的湊在一起,彷彿是在商量如何從這裡逃離出去似的。頭頂上一根燈棍正在間歇性的閃爍著,一會兒亮,一會兒滅,如同一個瀕死之人正在斷斷續續的說著夏啟根本聽不懂的話語。半開的窗戶在風中扇動,無助的拍打著窗框,就像一隻斷掉半邊翅膀的蝴蝶。通往上一層的旋轉樓梯看上去很單薄,好像在等待傻瓜踩上去後突然斷裂掉似的。
除了沒有看到一個人外,一切都很正常。
夏啟集中精神,竭力止住猜疑的念頭,小心翼翼的看著身邊的一切。這裡似乎發生過戰鬥,但程度並不激烈。從雜亂之中,夏啟無法判斷戰鬥已經過去了多久。沉悶的房間的燈光透過正中央的旋轉樓梯,在混亂的地板上投射下了一道道抽像的影子,跟散落的桌椅拼接在一起,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夏啟就站在蜘蛛網之中。莫名其妙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忽然,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眼角晃過,他繞過旋轉樓梯,警惕的朝深處走去。
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張貼在牆壁上幾乎脫落的海報大小的白紙。白紙上用深紅色歪歪扭扭的書寫著兩個大字:快逃。
逃?這裡的人為什麼逃?又是什麼時候逃走的?夏啟盯著深紅的大字,開始懷疑這兩個字是用鮮血書寫出來的。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倒吸了一口氣,嘴裡的腐朽味道已經消散無蹤了。也可能腐朽的味道依然存在,只是被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掩蓋掉了。是啊,消毒水掩蓋了所有的味道,讓這裡變得格外的詭異。
他覺得正有什麼東西盯著他。這讓他感覺渾身不舒服。他朝自己的身後望去,什麼都沒有。但是被窺視的感覺依然強烈,當他路過旋轉樓梯的時候,他猛地抬起頭,看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喂!」他大吼一聲。但是除了四壁的回聲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回應他。
但是他確定自己肯定是看到了什麼,他抓住旋轉樓梯的扶手,朝第二層走了上去。
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彿在頌唱一曲無比難聽的喪歌,夏啟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開始考慮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有些魯莽,但是退回去顯然更不明智。
當他緊拽著扶手它上二層的地板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暗暗鬆了一口氣。沒等他鬆懈下來,就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飛快的劃過,濕冷的氣流被倒吹到他的脊背上。
他猛地回頭,卻發現什麼都沒有。他果斷的把哀卍心拔了出來,攥在手心中。「來吧,少在那裡裝神弄鬼!」
空氣再次攪動,一個瘦弱的身影穿滿是鮮血的白色長袍,從他的眼角飛速閃過。「別跑,我看到你了!」
他追了上去,拐過彎角,卻失去了目標的蹤影。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窸窣的聲音,緊接著,銳利的武器貼著他的髮梢襲來!他迅速的放低身子,反手將哀卍心捅了出去。銳利的匕首輕鬆的插入了偷襲者單薄的身體。
「啊!」熟悉的尖叫聲讓夏啟怔住了。他轉過頭去,看清了這個滿是鮮血的瘦弱身影的面容。她正驚恐的睜著大大的眼睛,五官扭曲成一種他從沒有見過的極度絕望和陌生的神情。
但那面容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
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