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縣,下坡鎮。
天色濛濛亮,鎮子裡傳來陣陣吭長的雞叫聲。
今天黃道吉日,王家在辦喪事。男人們在張羅,女人們則是跪在靈堂上痛哭。沒有眼淚的,也要擠出眼淚來,實在擠不出,就用口水代替。這是風俗,下坡鎮的人都要面子,得認真的做。
李憶很賣力的拿著桃木劍,繞著棺材跳了幾圈的八仙舞。之後氣喘吁吁地夾了幾張黃符紙,用蠟燭點燃,在棺材蓋上揮舞幾圈,最後朝半空中一撒。
「終於辦完了。」
李憶吐了口氣,他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沒有休息過,還要熬夜給王家作法事。
搖搖頭,整理了一下身上黃色發皺的道袍,將頭上的破道冠摘下來,和桃木劍一起夾在腋窩下。然後走到靈堂角落裡,關掉了正在播放靈歌的收音機,最後找了張老舊的木椅子坐下來。
下坡鎮很窮,方圓三十里只有李憶一個道士,哪家死了人,都讓他累得要死要活。
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都跑到外地打工了,也許再過十幾二十年,許多文化傳統就會遺失了。
比如,道士。
李憶也是個年輕人,但父母早亡,原本和爺爺相依為命。讀書畢業後在外面混了一段時間,沒有一點成就。他的爺爺叫李滿樓,是下坡鎮的道士。一個月前,在外地工作的李憶,突然接到了爺爺去世的噩耗,便急匆匆的辭職趕回老家。
爺爺去世前,沒來得及看孫子一面,合不上雙眼。這是李憶一生的遺憾。
留給李憶的遺產,只有上坡山的一座破落道觀。在遺書裡,爺爺千叮萬囑地要求李憶繼承他的衣缽,做一名人見人愛的天師!
「混吃混喝的天師還差不多。」
李憶苦澀一笑,從懷裡取出了一本古舊的藍皮書,書上醒目的寫著五個鍍金大字。
「捉鬼道兵術!」
這本道書有些古怪,李憶記得有一次在床上抽煙,不小心讓煙頭掉下來,被子被燒著了,但被子上的道書卻安然無恙。
這種怪事讓李憶想不通,但他腦神經比較粗,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捉鬼道兵術裡面是用複雜生澀的篆書寫的,亂七八糟的內容讓李憶霧裡看花不知道寫些什麼東西。但李憶從小深受馬克思教育,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這本道書,李憶不會當真,不過它對李憶卻很重要。它是爺爺生前最看重的東西,李憶會把它珍惜自若。
至於道術,李憶一點皮毛都不會。就連他做的法事,也是上百度查的。
「呼,該收錢了。」李憶將捉鬼道兵術藏回懷裡,然後翹起了二郎腿,看著靈堂上的黑白畫像發呆。
死者是一個十七歲的青春年華少女,垂到脖頸的短髮,細長的眉毛,臉頰有兩個酒窩。雙目頗有靈氣,讓人看了似乎還是活著的。
隱約間,李憶似乎看見少女正在朝他笑。
「這……」李憶急忙伸手拍拍胸脯,感覺脖子冷颼颼的。
一定是熬夜弄得眼睛昏花了!
李憶急忙將目光從畫像上挪開,移到棺材上。死氣沉沉的棺材,棺蓋已經合得嚴嚴實實,此刻躺在裡面的佳人,也許會寂寞吧。
少女名叫王玫,李憶和她沒什麼交情。只記得唯一的接觸是在小時候,李憶八歲,王玫四歲。她跟著他的身後跳著,笑著,嘴裡咬著棒棒糖。李憶搶了她的糖,順便給了她一雙熊貓眼。
「無量天尊。」李憶搖搖頭,眼睛一黯。人的生命很脆弱,昨日綻放,今日卻凋零,世事無常呀。
據說,王玫在兩天前,從河裡救了一隻落水的狗,上岸後還安然無恙。
奇怪的是,她蹦蹦跳跳的帶著黃狗回到家,剛到家門口,突然倒地掛了。
然而死相,卻是淹死的模樣!
這種詭異的事情李憶想不通,大夥兒也想不通。最後李憶不信,他認為這種事情只是造謠。
李憶收拾了所有法器,小心繞過還在哭喪的婦女們,離開了靈堂。
王父陰沉著臉走到李憶面前,他的身邊跟隨著一隻搖尾巴的黃狗。這只黃狗,就是被王玫所救的倖存者。只見它的肚子鼓鼓的,王家辦喪事,它吃得卻開心。
整個下坡鎮的人都不喜歡王父,李憶也不例外。王父是下坡鎮最有錢的人,但他的錢卻不是賺來的。他是鎮子的書記,經常將上頭髮下來的扶貧款吞入私囊裡。
「李道長,辛苦你了。」王書記強顏歡笑。
「請節哀順變。」李憶表情嚴肅。
「這是報酬。」王書記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兩張一百元。
李憶眉頭一皺,收下了錢,然後歎了口氣:「王玫還年輕啊。」
「我苦命的閨女啊。」王書記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孤苦伶仃的,在地府會受到鬼卒欺負的。」李憶沉著臉,非常擔憂。
王書記一聽,焦急之極:「那怎麼辦?李道長,你得給我想個辦法啊。」
下坡鎮的人們非常迷信,李憶記得爺爺在世的時候說過,文[革]那些年,縣城裡來的紅衛兵想把爺爺拉出去遊街,不料被鎮民們阻止了。鎮民們說得罪了道士,會觸怒三清,天不保佑下坡鎮。最後爺爺安然無恙,而紅衛兵戰士們則是被鎮民們拿著扁擔木棍趕跑了。
當然了,隨著社會在不斷進步,有文化的人也多了起來,像李憶這樣的年輕人,腦子裡已經沒有了太上老君。但類似王書記這樣的中年人,他們之中還是有大多數人迷信的。
但對王書記這樣的**人士,李憶認為有為民除害的義務。
坑他一下吧。
於是李憶認真的道:「這樣吧,我回去後做些法事,將你們王家幾輩子積的功德,分一部分給王玫送去。有了功德,王玫在地府就不會受人欺負了,就算牛頭馬面遇見她,也得繞道而行。」
「還有這回事?」王書記愣了一下,正要答話,不料他忽然伸手揉起了眼睛。做完這個動作後,他又瞇起了眼睛,直直的盯著李憶的身後。
「怎麼了?」李憶不解的問。
「我是不是眼睛花了?剛才我好像看見遺像上我閨女在對我笑。」王書記撓撓頭。
咕咕……
李憶不自覺的嚥了一把口水,慢慢的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