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掃帚歡快地從斑駁的台階上劃過,掃盡灰塵後便進入大門,繞過影壁,沿著通往大廳的主道開始打掃。
生機勃勃的初夏時節,莊園中卻充斥這一股氣息,衰敗的氣息。主道旁的灌木已經很久沒有修剪了,好像流浪漢的頭髮般凌亂,花園裡的花疏落凋零,一副飽受蹂躪的慘狀,就連池塘中的水也渾濁不堪,紅鯉魚身上長滿白毛,正在絕望地遊走著。
魯莽看到這裡,無奈搖搖頭,走到觀鯉廳前,從木盒中取出一包魚食,抓起一把散入池塘。
「喂,魚食已經發霉了,你想毒死它們啊!」天香看著魯莽的背影,一瘸一拐走上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魚食,大聲說道。
魯莽苦笑道:「大小姐,您不覺得它們死了反倒是解脫嗎?」
天香臉色微紅,面對魯莽的笑容莫名心慌,大聲質問道:「我問你,我怎麼會在這裡,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天香依稀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但她被元龍踢暈後,此後發生的事好像是夢境一般,似乎知道一些,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撿來的這個大表哥,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魯莽急忙解釋道:「本來我想帶你去酒店,可你迷迷糊糊說要回家,我便雇了一輛馬車,送你回來了。」
魯莽笑著打量四周,感慨道:「這園子真大,卻只住著兩三個人,真是浪費!」
天香看著破敗的莊園,臉再次紅了,怒聲道:「是,我們家是敗了,你都看到了,所以我才豁出去討債的!」
魯莽正色道:「幸好你撿到我,要是換個人那不就吃虧了?還有,昨天我打斷了元龍的兩條腿,你那四十萬是要不回來了。」
「什麼?!」天香火冒三丈,「兩條狗腿竟然值四十萬!」
天朗家族目前還有幾個桑園和綢緞莊,因為資金周轉不濟,這僅存的幾處生意也陷入危機之中。只要有了那四十萬兩銀子,便可將斷裂的資金鏈重新銜接上,家族的生意才有可能扭轉頹勢,至少是撐過水災之年。
可以想像,這四十萬對天朗家族來說是多麼重要。
天香頭疼不已,這氣出得倒是挺爽的,可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魯莽無奈道:「這筆錢我幫你籌,可以吧?」
「你幫我?!」天香不可思議看著魯莽。
魯莽笑道:「我在城裡還是有幾個朋友的,說好了,我要是幫你,可你要連本帶息還給我,順便我還要你們生意的一成股份。」
天香瞪著魯莽,思前想後,暗道反正已經都這樣了,試一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想罷點點頭:「只要你能幫我籌到錢,我就答應你!」
「一言為定。」魯莽哈哈一笑,轉身向外走去。
「這個傢伙不會跑了吧?」魯莽走後天香才反應過來,等她追出去就沒影了。天香氣得直跺腳,只得懊惱地回到莊園裡,忍受著時間的煎熬。
斗轉星移,夜色來臨,天香等得麻木了,也沒見撿來的帥哥再回來。她獨自痛哭了一陣,身心疲憊下,最後回到房間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天香睡到日上三竿,隱約聽著外面傳來嘈雜之聲,她還道是元家的人來鬧事來,急忙穿戴整齊,拿著劍向外走去。
「大小姐早!」
「大小姐早!」花園內,兩位正在侍弄花草的老農看到天香出來,急忙躬身行禮。
天香震驚看著兩人,轉而發現花園內外,足足有數十人正在忙碌著,清理池塘的,修建樹木的,刷洗假山的,一些美工則忙著修補殘損的壁畫和雕塑,每個人見到天香都恭敬行禮。
天香瞪大了眼睛,一路走到大廳,赫然發現爺爺正站在大廳中,同樣一臉震驚。
大廳中,古香古色的傢俱整齊擺放著,細看之下,竟然全部都是他們曾經當出去的!
「爺爺,怎麼回事?!」天香收起劍,小聲問道。
老太爺七十多歲,白髮蒼蒼,拄著枴杖,苦笑搖搖頭,指指大廳一角的魯莽。
「喂,這是怎麼回事?!」天香急匆匆走到魯莽面前,瞪著眼睛問道。
「你是不是應該叫我大表哥?」魯莽將手中的花瓶放下,撓頭道。
「不許撓頭!我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我去了當鋪,順便就把你們當出去的傢俱都贖回來了。」
「那府中的這些個花農園丁呢?」
「哦,他們是我請來的。」魯莽說著話,裝腔作勢地指揮著幾個僕人幹活。
僅僅半日工夫,偌大的莊園裝修一新,天香和老太爺險些都認不出自己的家了。
隨後發生的更讓天香和老太爺感到吃驚,十幾輛大車在莊園外停下,無數大箱子被抬了進來,吃的穿的用的,無一不全,隨行的還有一群僕人和幾個廚子,正手忙腳亂地搬運傢伙,看架勢馬上就要開伙了。
天香也由震驚變得不安,最終她咬著牙走到魯莽身旁,低聲道:「那個,錢你籌到了嗎?」
魯莽剛想撓頭,便將手縮了回去,恍然大悟,急忙掏出一張紅晶卡,遞給天香:「這是四十萬,分文不少,裝修費用是我自己出的,不用你們管。」
老太爺瞪大眼珠子,眼角的皺紋都撐開了,片刻走上前幾步,將天香拉到一旁,小聲道:「丫頭,你遇到貴人了?!」
「什麼貴人,不過是個土財主!」天香冷哼一聲道。
「就這麼簡單?」老太爺狐疑問道。
「我心裡也沒底。」天香嘟囔道。
撿來的帥哥能廢了元龍的雙腿,那身手一定非常了得,他又那麼有錢,到哪裡都是個人物,幹嘛還非要待在我們天朗家族呢?
天朗家族什麼都沒有,他來幹什麼,難道是為了自己?
天香對自己的身材相貌還是很自信的,再聯想起昨晚魯莽抱著她還想去開房,她越發認定,魯莽一定對自己圖謀不軌,所以才想留下來。
這個混蛋,別以為我是好欺負的!天香慌亂想著,姣好的面容浮現出怒色。
「丫頭,他會不會是為了家族的秘典而來?」老太爺憂心沖沖道。
天香心中一震,看向遠處的魯莽,搖搖頭,斷然道:「不會的,他是我撿來的,況且,知道秘典存在的也沒幾個人。」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爺連連點頭,走出大廳。
夜晚,餐廳中裝潢一新,精幹的僕人們端著無數餐盤魚貫而出,將美味佳餚擺滿餐桌,最後給三人倒上美酒。
老太爺的喉結不斷跳動著,喝了一口酒,頓時幸福地閉上雙眼:「好酒啊,有三年沒有喝到這麼好的酒了!」
從地獄到人間,再回到天堂,老太爺這一天的感受,頂的上他一輩子的感受了。
「老太爺,這是二十年的陳釀,過幾天酒莊三十年陳釀送到了,您再嘗嘗,更好喝!」魯莽笑著說道。
老太爺眉開眼笑,讓僕人退下後,他感慨看著魯莽:「年輕人,你既然是大表哥了,也該姓天,對吧?」
魯莽隨口道:「就叫天行雲吧。」
天行雲,好名字,那你以前的名字呢?老人笑瞇瞇問道。
魯莽笑道:「以前我叫小白。」
晚餐的氣氛變得熱鬧起來,酒足飯飽後,魯莽便回到自己獨處的一個小宅院中,肅立片刻,便盤膝坐倒在草地上,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中。
片刻之間,他的**、靈、和魂達到高度的和諧,整個人達到巔峰狀態,他從蛇肚子裡掏出一顆金色的魂珠,張大嘴吞了下去。
按照魯莽現在的修為,吞噬魂珠已經無法再獲得更多的領悟了,但他發現,對魂珠智慧感應得越多,似乎對法則的駕馭就越熟練,所以,魂珠還是有點價值的。
除此之外,他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辦法獲得最後的突破。
到了深夜,魯莽實在無聊,心想去總督府看看吧,興許能碰到個熟人,聊聊天也好。想罷身形潰散,消失在原地。
這天一大早,元氏家族的族長元林,肖氏家族的族長肖問天,帶著十幾個貴族和數十個家族武士,氣勢洶洶向著天朗家族的莊園走去。
一行人來到大門口前,看到門口竟然有兩位僕人在掃地,頓時楞了一下,這個荒廢了三年的宅子,竟然有人打掃了!
元林走上前,大聲道:「天行雲,你給我出來!」說罷一行人魚貫而入,向著大廳方向殺去。
僕人見勢不妙,紛紛掉頭跑回園子,向天香稟告。
天香的閣樓在西廂,是一個優雅的二層小樓,此刻她正陪著幾位昔日的朋友聊天。
天朗家族重新裝飾一新,生意開始運轉,早就驚動了城內的商人貴族。這幾日不時有人上門拜訪,雖說都是些勢利小人,可這也是現實,天香只得耐著性子接待了一波又一波。
不管怎麼說,天朗家族再次進入貴族商人的視線中,這是件好事,是家族走向復興的第一步。
幸好魯莽上次準備了上好的茶葉和茶點,天香才沒顯得失禮。
「天香,怎麼不見大表哥呢?」閣樓的雅室裡,一位鼻頭點著可愛雀斑的貴族少女心不在焉問道。
「失蹤了。」天香沒好氣說道。
「失蹤了?!」幾位慕名而來的貴族少年不禁詫異了。
天香無奈道:「大表哥此行是來遊歷的,自然要到處走走,你們來得不巧,他已經出去好幾天了。」
「那怎麼辦,他那天還答應我去我主辦的小型音樂會捧場呢!」雀斑少女一臉失望,暗道少了大表哥,音樂會可就減色不少啊,更重要的是,她少了一個和大表哥單獨相處的機會。
這個混蛋,才露一次面就落得好人緣,真不簡單!
天香正待安慰少女幾句,忽然聽到僕人急促的聲音:「大小姐,不好了,元家的人找上門了!」
天香心中一震,冷哼一聲,從牆壁上摘下一把長劍,緊緊攥著,向外走去。
貴族少年們驚訝不已,紛紛跟著下樓,向著大廳趕去。
大廳中,座位已經被趕來興師問罪的貴族老爺們坐滿了,家臣們則殺氣沖天站在通道兩旁,儼然將這大廳變成了公堂,說不定還是刑場。
天香衝到門口,看到如此多的人,在對方巨大的氣場之下,她不禁放緩腳步,心中忐忑片刻,便大步走了進去。
「這裡不歡迎你,請馬上離開!」天香不敢得罪所有的貴族,她走到元林面前,一臉鄙夷說道。
「要我們離開可以,只要你交出大表哥來。」元林嘿嘿冷笑道,接著臉色猛然一冷。
「天香,你擾亂了我女兒和元龍少爺的訂婚酒會,看在死去令尊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可天行雲打傷了元龍,就等於打傷了我的女婿,這就要說道說道了。」雅兒的父親,肖氏家族的族長肖問天嚴肅說道。
天香表示抱歉向肖問天躬身賠禮,不滿道:「世伯,我那天不是有意的,只是去要賬,大表哥是看到我被欺負才出手的。再說了,大表哥只是踩裂了元龍的腿骨,並沒有廢了他的腿,還賠償了四十萬兩銀子,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
「這是用錢就能解決的問題嗎?!」元林怒聲道,「如不是天行雲用下三濫的手段偷襲元龍,元龍能被他打倒?!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交出人來!」
「我要把他交出來,你們該怎麼處理?」天香冷冷問道。
「好說,讓他給元龍和雅兒磕頭認錯,然後自廢雙腿,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天香怒極反笑,瞪著元林:「元林,你也算是我們家族的半個家奴,不要太過分了!」
這麼無理的要求,不但是毀了魯莽,也是毀了天朗家族,真虧這個老傢伙能想得出來!
「放肆!」元林氣得臉變成豬肝色,腮幫子顫抖著,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怎麼,也想學你兒子,踢我一腳?」天香火爆脾氣上來了,挺起胸膛,上前逼近一步,生生將元林逼得重新坐下。
「各位世伯,別鬧了,大表哥出去遊歷了,此刻不在府上。」一位貴族少年見眾人合夥欺負天香,實在看不過去了,上前朗聲說道。
「來人,給我搜,不管他藏在哪,都要把他給挖出來!」元林臉色扭曲,伸出肥胖的大手,向著身後的家臣們打個手勢。
「我看誰敢!」天香眼睛一瞪,蹭的一聲抽出劍來,擋在大廳的門口。
此刻,大廳外,一個白衣老者站立良久,好奇看著這一幕,片刻見要打起來了,急忙走上前,對著天香躬身問道:「請問小姐,這裡可是天朗家族的府邸,你可是天行雲公子的表妹?」
眾人被這一插曲給打斷了,紛紛看著白衣老者,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來頭。
天香放下劍,情不自禁點點頭。
白衣老者欣然道:「隱鶴城的總督大人讓我帶話,貴府的天行雲公子可能要在總督府小住幾日,所以命我來知會一聲。」
少年戲謔看著元林等一干人的嘴臉,補充道:「哦,對了,此刻天行雲公子正和帝都趕來的特使大人一起用茶,你們想找他的話,可以直接去總督府要人。」
整個大廳一片沉寂,天香瞪大了眼睛,至今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撿來的傢伙,失蹤這幾日一直在總督府?
等等,剛才說他在和誰用茶,帝都來的特使大人?!!!
眾人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元林一臉惶恐,幾乎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身旁的肖問天。
肖問天胸中同樣掀起滔天巨浪,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了,腿肚子也開始抽動起來。
天行雲不是本地人,初來乍到,怎麼可能和總督府有關係,而且竟然是特使大人的客人!
肖問天腸子都悔青了,心中開始怨恨自己聽了元林的蠱惑,帶著眾人興師動眾來問罪。
倘若因此得罪了總督府,那他們都可以去死了。
現在可不比以前,以前炎神山莊勢力在的時候,隱鶴城的權貴們多少可以遊走在總督府和炎神山莊之間,相互制約,可現在是總督府一家獨大,誰得罪了總督府,在隱鶴城那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眾人想到總督府的鐵血手段,不禁心底發冷,叫苦不迭。
白衣老者冷眼看著眾人,淡淡道:「各位,我現在要回府了,有人跟我走嗎?」
本能的,所有貴族老爺紛紛搖頭,驚懼看著老者。
白衣老者滿意點點頭,轉而向天香投以一笑,告辭離去。
天香感激看著老人家走遠,收起劍,笑瞇瞇看著元林,悠然道:「我剛才說了,大表哥不在府上,你還要搜嗎?」
「賢侄女這是什麼話?」肖問天站起身,朗聲笑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本來我們來只是想找雲公子問問情況,並沒有別的意思。」
肖問天說罷,接著冷冷看著元林:「元林,你也是貴族長輩了,怎麼說起話來這麼沒分寸,我們跟著你來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眾多貴族老爺們紛紛起身,橫眉指責元林,接著對天香報以歉意的笑容。
元林死的心都有了,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也不敢反駁,只得一個勁擦冷汗,向眾人賠罪,向天香賠罪。
這幫傢伙,轉折得還真夠快的!
天香冷冷看著眾人,咳嗽一聲,等眾人安靜了才道:「各位世伯長輩,那晚發生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了,肖世伯,破壞了雅兒的好事,我很抱歉,但您也知道,那筆錢對我的家族有多重要。」
是,是,肖問天急忙點頭。
「至於我表哥出手,那在場的人也看到了,是元龍先把我打暈的,他竟然動手打女人,我表哥還不該出手嗎?!」
應該,太應該了,眾人紛紛點頭。
「大表哥為了表示歉意,還賠償了四十萬亮銀子給元龍,這夠意思了吧?」
夠意思,太夠意思了,眾人再次點頭。
「那各位說說,這件事究竟誰錯了?」
元龍錯了,元龍錯了!眾人爭前恐後大聲表態道。
「那好,就請各位主持公道,幫我討回元家欠我們家的四十萬兩銀子。」天香動情道。
一定,一定,我們都作證,元家必須五日,不,三日內把錢還了!貴族商人們憤怒對著元林說道。
「那我和大表哥在這裡謝謝各位了!」天香露出一絲微笑,轉而對身旁的僕人淡淡道,「送客!」
不送,不送!肖問天眾人如逢大赦,急忙告退,直到出了天朗家族的大門,他們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元林,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盡快還錢,不要連累我們!」肖問天冷冷說道。
元林欲哭無淚,張著蛤蟆大嘴,半天才哭喊道:「親家,是我兒子,你準女婿的腿被人打斷了!」
「不是還沒斷嗎,那是他活該,誰讓他出手打女人,還是天行雲的表妹。」肖問天冷冷道,「還有,以後別在人前叫我親家,讓外人聽到多不好!」
肖問天說罷,帶著一干貴族大步離去。
「我能找人殺了天榮,就能找人殺了你這個大表哥!」元林瞪著陰鷙的眼睛,惡毒看了一眼天朗家族的大門,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轉身去追肖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