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五年,鄭賊芝龍北遁倭島至其內亂頻發民不聊生……同年十月朝鮮叛臣李自成率百萬大軍攻倭!所經之處寸草不留百獸匿跡……兵至出雲因其民風敗壞盜賊橫生,李賊大軍ri損軍糧數石,怒之。遂ri佈兵環圍次日進剿,四下齊向中央搜殺,如圍場合龍之狀!又因其地瘴氣遍野,憂之。故舉火燒林以絕後患,然倭島風向突變至林火蔓延殃及備中、備後三月未絕……」南京翰林院內,孔衍植看著那個侷促不安的傢伙道:「維鬥,你該不是嫌舊宅太過古樸,想找人幫你免費拆了好重建吧?」
「衍聖公何出此言?」崇禎三年剛考了個鄉試第一,就被崇禎給擰到翰林院來編撰史書的楊廷樞聞言,冷汗直下。
為了讓這條關於倭島戰事的大明官方記錄滿足皇帝的要求,楊廷樞已經倒了好幾次霉。最初他是完全按照事實記錄,結果被人參了個莫須有的罪名罰去半年俸祿。要知道這翰林院可是個清水衙門,他那一大家子人還指望著微薄的俸祿過日子呢,一下子就被扣了半年?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幸虧自崇禎四年開始,皇黨奸佞就有資格享受朝廷提供的無息貸款,只要打張欠條也還能勉強為續。點燈熬夜地做完修改,可第二次交上的去結果是皇帝看完一言不發,直接把他給踹出大殿在青石板上跪了一整天。第三次……
如今已經是第八次了,倍受打擊的楊廷樞在吸取以前的經驗教訓後把天災**都給寫進去了,黑鍋也讓鄭芝龍跟李自成背著,對鎮國將軍出現在倭島的事壓根就沒提。他琢磨著即便是文采不顯那也頂多是被束之高閣,應該不會給自己招來什麼麻煩才對!
「雖然你這次的記錄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但仍有缺陷!照你所說,那倭寇就是在進行反侵略反殖民的正義戰爭了?李自成部幹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惡事,鎮國將軍還敢招降於他。那我大明豈不是……」孔衍植也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只得掏出另一本龍飛鳳舞的文稿道:「看看吧,這是啟泰前些日子趕出來的。」
「這……」楊廷樞看完整篇文稿感到了巨大的威脅,也明白為什麼經常被孫奇逢用聖人之言把自己駁得體無完膚了。瞧瞧人家這寫的,雖然只是關於九洲島戰事的片段,但人家不但把鎮國將軍摘得乾乾淨淨,甚至連鄭芝龍都沒有提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那薩摩藩主島津忠恆篤信邪教,結果引得天神震怒降下災難,導致九州島瘟疫橫行妖魔肆虐,百姓傷亡慘重……令遠在萬里之遙的大明天子聞之亦潸然淚下。最後還是善良的崇禎拋卻了種族間的隔閡。忘記了倭寇當年犯下的種種惡行,親自等壇祭天這才為倭寇留下了最後的種子……
如此華麗的辭藻,這般豐富的想像,其內容更是比山海經上面所描述的故事還要離奇。那位正在上躥下跳試圖辭去國子監祭酒,跑到開春後就會正式成立的外交部來搶飯碗的孫奇逢,他真能確定是在寫史書麼?
「維斗啊,要不你再考慮一下,別去那熊文燦負責的外交部報道了。跟老夫一起去教書育人,做個讓天下人景仰的大儒不更好?」孔衍植想方設法地給楊廷樞使絆子。三頭兩頭地跑來打擊別人的信心,當然不是閒得沒事做。畢竟上了年紀的人,教育部的籌備工作就已經讓他有點力不從心了。既然孫奇逢是鐵了心要走,他總得趁開張前在規定許可的範圍內盡量撈點幫手。要知道其它幾個部門搶人的行為比他還惡劣。
「教衍聖公失望了,學生……」所謂文人相輕,楊廷樞囉囉嗦嗦一大堆無非就是想告訴孔衍植,雖然教育部那邊很誘人但他也絕不願意不戰而逃。更不可能永遠處於下風,讓那個沒臉沒皮的孫奇逢在自己面前臭顯擺。
「哎……」孔衍植失望地搖了搖頭,看來這搶人的活還真不太適合他。得抽個空擰上兩瓶好酒去找高迎祥討教一下才行。但他也不願這麼沒面子地離開,做出最後的努力又掏出一份奏章道:「這是福建巡撫熊文燦給朝廷的奏折,老夫見皇上閱之甚喜,故謄抄了一份。你再看看吧,或許會發現外交部那邊就一群敗類,真不適合吾等高風亮節的正義之士!」
「無恥!這傢伙簡直就是衣冠禽獸!」就在孔衍植以為陰謀得逞的時候,楊廷樞突然哈哈大笑滿臉崇拜地道:「熊大人跟隨將軍多年,其學識早已融貫中西故能見微知著,實乃我大明首任外交部尚書不二人選!若學生能跟隨其左右聆聽教誨,此生足矣!」
「啊?」孔衍植狠不得抽楊廷樞幾個大嘴巴子,有這麼戲弄人的嗎?他當然知道那篇奏折裡都寫了什麼,雖然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皇黨奸佞都承認熊文燦栽贓嫁禍的能耐是越來越大,確實是干外交工作最適合的人選,但眼下的結果卻不是他想要的。
熊文燦的奏折很長,也很正規。雖然同樣都是從宗教問題入手,但他可沒象孫奇逢那樣天馬行空地胡編亂造把史書寫成科幻小說,而是以歷史依據以事實為準繩,用唯物主義辨證法充分闡述了這次倭島內亂發生的偶然性和必然xing。嗯,沒錯,熊文燦給這次倭島事件的定性就是內亂!
在這封奏折裡,熊文燦並沒有故意使用春秋筆法去隱瞞什麼。鄭家海盜集團依然是因進攻東番島失敗後退守倭島,鎮國將軍依然是受了西方盟友的委託,接受了各國海商的血淚控訴而出征清剿破壞世界和平的海盜。所不同的是,這兩傢伙都比較倒霉,剛到九州島就碰上了一場導致數百萬人喪命的宗教戰爭。善良的鎮國將軍不顧自身安危,率領寥寥無幾的正義之士使盡渾身解數用他們仁慈的心去感化殺紅了眼的倭寇,終於勸得鏖戰中的雙方決定坐下來好好談談。
得以脫困的鄭家海盜面幡然悔悟,在承認了他們所犯下的罪行後決定棄惡從善,接受大明朝廷的制裁。而虛懷若谷的鎮國將軍也沒有過分為難他們,僅是判了個三百年的勞動教養。希望這群海盜能夠用辛勤的汗水去淨化他們的心靈。
然而,鎮國將軍的能力也是有限的,面對倭寇本島上更加混亂的局面他也束手無策只能如實上奏朝廷。於是溫良恭儉的崇禎皇帝出手了,他派出大明帝國最為龐大的海外軍團,扛著那面出現在了倭島。但他們不是去征戰,而是去維護和平的,他們的任務是勸交戰中的雙方放下屠刀坐到談判桌前,好好談談。
可誰知道即便是有了李自成等人的盡力撮合,倭寇還是不給面子,居然在海外軍團的注視下仍舊我行我素大打出手。最終導致天怒人怨災害頻生。面對著因萬年不遇的流星雨而引發的森林大火,備受委屈的海外軍團並沒有袖手旁觀,而是積極地投入到抗災救難中去。在自身生命財產遭受威脅的情況下,他們依然保持了極大地克制甚至還耗費人力物力重建了毀於戰火的京都城……
最後信奉佛教的政仁和篤信西方異教的德川忠長終於被感動了,他們放棄分歧要求來自大明的仁義之師留下來。為了表示誠意,也為了避免將來再次發生這種不理智的破壞性事件,這兩位倭島上的實際統治者主動將倭島出租給大明朝廷代為管理。而他們則握手言和回到新京都城,希望能耗盡畢生精力共同鑽研融合了天下大愛的新宗教,就連名字他們就想好了。就叫回家睡教!
作為整篇奏折的結束語,熊文燦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雖然沒有明確指出西方傳教士就是導致倭島混亂的根源,但卻含沙射影地讓大明西方盟友背起了這個黑鍋。畢竟現在發生在天竺的事情就很能說明問題麼,有膽子拆了佛教聖地的傢伙會不指示人拆完倭島內的寺廟?
「讓學生不明白的就是這最後的評語了。還請衍聖公不吝賜教……」楊廷樞對於前面那些鬼話到是非常認同,熊文燦不但合理地解釋了大明軍隊為什麼會留在那裡,還為大明朝廷塑造了一個光輝正義的形象。在這個基礎上稍加修辭,那就是一篇讓人不得不信的標準史書。因為那個熊大人還順便提了一句,要借修書之名收繳倭寇自己的所有書籍,對於不適合的東西全部銷毀。屆時。大明的官方記載就是唯一的參考,後世學者想反駁都找不出依據來。
但讓楊廷樞搞不清楚的就是,為什麼要讓那些西夷來背這口黑鍋。要知道人家至少目前還是大明的忠實盟友,每月花費大量金錢從山海關及洛陽拉走一車又一車的假冒偽劣產品,為大明的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這樣背後潑髒水的行為,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老夫也實在難窺其中奧妙……」孔衍植到是知道其中原由,但他卻不能說出來。畢竟朱由驄謀劃的宗教戰爭到現在為止還屬於絕對機密,除了洛陽那一家三口以外,整個大明就只有皇帝和各部尚書及一品大員鄒維璉跟內定的外交官周鳳翔才清楚。熊文燦如此做無非就是要借倭島事件埋下伏筆,把將來攪亂整個世界的戰爭惡名栽到那票不太老實的西方盟友身上,而大明則站到道德的高度上火中取栗大發橫財。「不過你真決定要去報考外交部了麼?」
「教先生失望了!」楊廷樞恭敬地行了個禮,毫不掩飾深藏在心中的貪婪道:「鎮國將軍曾說過,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只要我大明一直保持強盛,那就可以任意書寫別國的歷史,這或許對別人來說不重要。但學生才識淺薄,若想在這個大變革的時代做出一點成績讓世人記住,加入外交部為我大明帝國的每次擴張做出合理解釋,無疑是最便捷的方式。」
「看來你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了!」孔衍植無奈地搖著頭,他就鬧不明白了,其實加入教育部摧毀別人的文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啊,為什麼他就那麼難忽悠成功呢?看來那兩瓶酒是沒法省了,還得去找高迎祥討教一下,省得下次好不容易找到個人才又被無情地拒絕。
「既然你想參加外交部的考核……」雖然沒能籠絡到楊廷樞,但孔衍植還是保持了君子成人之美的傳統美德,善意地提醒道:「那你或許應該去即將赴倭經商的溫長卿等人處走走,他們雖然被趕出了朝堂,但其圓滑的處世技巧,擅於左右逢源的辦事能力還是很值得你借鑒……」
「謝恩師指點!」楊廷樞的性格就是過於鯁直,所以才會寫篇史書連著被退回八次,但現在他已經找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學生一定不會辜負先生厚望,爭取做個沒臉沒皮的大明外交官!」
「去吧!」回頭看了看即將被改早成養老院,專職接待那些不能接受新知識又不肯放下架子出外經商的頑固份子的翰林院,孔衍植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既然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那老夫也要去審定教材,為大明源源不斷地培養出能夠延續這個殊榮的學子而盡點自己的微薄之力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