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隔壁房間的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從屋裡奔出了學者克拉倫斯的身影。克拉倫斯是個巫師,很擅長不使用魔導秘器的古老魔法。他疲憊地喘了口大氣,看見眼前這一幕,他和聖焰一樣瞠目結舌。
「把藥給我。」亞撒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拉克西絲色澤黯淡的臉,大踏步走到大廳一端的房門前,房門無聲地彈開。他輕輕將拉克西絲放在一張不算整潔的小床上。小床旁邊,有一扇朝向東方的窗子,灰色窗簾遮住了沉沉的夜幕。
在亞撒回來之前,克拉倫斯正忙著幫阿納斯塔西亞療傷,現在阿納斯塔西亞還沒有醒來,只是沒有生命危險了。門開著,克拉倫斯的女巫妹妹西維婭悄悄從房間裡探出頭。
克拉倫斯愣了一會兒,立刻跑回房間。
「我……我……」拉克西絲含糊的聲音宛如夢囈。
「別擔心,我在這裡。」亞撒單膝跪在床邊,穩穩地握住拉克西絲僵冷微顫的手指,把她的手從腹部挪開,「讓我看下你的傷。」
拉克西絲默默地將眼球轉向他。她的衣裙已經變成了殘破的碎布,被粘稠的血粘在身上,傷口彷彿交織的蜘蛛網,呈現出觸目驚心的放射狀裂痕。不用仔細檢查,亞撒就明白了。
她的內臟,恐怕已經在猛烈的魔力衝擊中震壞了,居然沒有當場死去,該說是她生命力實在太過頑強、還是她心存執念呢?而且。更加嚴重的是,拉克西絲的身體中滲入了任何人類都無法承受的強大的本源魔力,她的內臟全部被污染,就算是羽族的魔法師都不可能挽救她的生命。
緩緩深吸一口氣,亞撒取下手指上的黑色星辰,用手拿著,小心翼翼地擱在拉克西絲身邊。
他也只能指望黑色星辰為拉克西絲吸收一部分本源魔力了,可是,亞撒沒有力量淨化她已經被污染的內臟,她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或者變異成可怕的魔物。
終日與魔力為伴的人。死於魔力的侵蝕。這應該是所有決心在魔導士之路上走下去的人必須想到的結果。拉克西絲她是個人類啊……就算被稱為天才,就算成為了了不起的聖魔導師,她也只是一個人類。
作為聖魔導師,她對本源魔力的承受能力遠比一般人類強得多。可是人類永遠無法成為魔族。永遠不能無限制地忍受本源魔力的侵蝕。
「星。給。」克拉倫斯從敞開的房門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大罐白色藥水。克拉倫斯的藥劑是巫師們秘傳的療傷藥,止血、止痛和療傷的效果都好得驚人。亞撒接過裝藥水的罐子。直接灑在了拉克西絲身上。
他知道,這藥水對本源魔力中毒沒有任何效果,不可能逆轉什麼,可他不想什麼都不做。拉克西絲是因為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他必須盡一切力量挽救拉克西絲,就算沒有希望,也必須盡力!
「……啊。」
好意外。
儘管藥水完全無法滲透拉克西絲身上越來越粘稠、越來越晦暗的血,然而,奇跡卻發生了。
拉克西絲的眼睛漸漸地恢復了明亮,猶如翡翠一般美麗的雙瞳漸漸地有了一點精神。她凝視著亞撒那張熟悉的面孔,彷彿很久以前,第一次遇見時,只是一個小女孩的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向她伸出手的男人。
「拉克西絲,是我,我是亞撒。」亞撒溫柔地微笑,一如往常那些短暫的相處時光。
怔怔地愣了半餉,拉克西絲的瞳孔突然驚恐地放大了,她「嗚」了一聲,立刻看向自己的胸口,掛著銀色懷表的位置。
「別怕,世界樹不會找到你的,連接中斷了。」亞撒在到達之前就已經把拉克西絲的契約徽章毀掉了,怎麼可能讓世界樹找到他和朋友們的下落?忽然,亞撒感覺心裡非常非常難過,難過的感覺幾乎要讓他窒息了,他能猜到拉克西絲此時的想法就算生命垂危,拉克西絲首先想到的還是別人。
「我好不了了。」
沒有看到懷表,但是,拉克西絲看到了自己全身恐怖的傷,翡翠色瞳孔裡的光澤又暗了下去。她艱難地,吐了一口氣,仰視著頭頂老房子的天花板,蒼白色的天花板無比陌生。
她抽動了一下手指,似乎想要抓住被子。亞撒明白了,這種噁心的傷拉克西絲一定不想讓別人看到,他輕輕為拉克西絲蓋好被子。真是奇跡,拉克西絲的表情竟然如此平靜。
「克拉倫斯。」亞撒轉過頭。
「啊,哦。」克拉倫斯垂下目光,往後退了一步,站在拉克西絲看不到的角度,以難以察覺的幅度搖了搖頭。亞撒微微點頭示意他早已明白。
克拉倫斯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我也不想這樣。如果,我變成了魔物,大概會是一種很恐怖的魔物。」拉克西絲大概誤會了克拉倫斯離開的意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過,你在這裡啊,你會處理好的,對嗎?」
亞撒沒有回答。
任何生物,一旦變異成沒有心智的魔物就再也無法復原,所以,如果拉克西絲真的變成了那種攻擊性很強的怪物,亞撒也只能除掉她吧……但是亞撒現在不想思考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看見亞撒不小心露出的為難表情,拉克西絲好像很高興,她居然笑了。知道自己即將死去,她居然覺得很輕鬆。一直以來,背負在肩頭的所有重擔,終於全部卸下了。
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不用醒來,也就,不用再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操心了。
拉克西絲.芙洛蒂卡這個人,好像一生都在為別人操心,直到不得不放下一切時她才覺得,或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事絕對無法放下。伊凡他們已經順利回去了吧?塞林不是小孩子,會保護好自己的,也許她會離開吧?就算博倫弗茲真想做些什麼……也跟她沒有關係了。
至於她想實現的,所謂的「理想」。
當初給予了她「理想」的人此刻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笑著,眼裡蕩漾著宛如寒冬裡的湖水一般寂寞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