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昏倒在地的溫蒂身旁,洛克馮德的兩手控制不住地哆嗦,彷彿心臟被攥緊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
拜這脾氣所賜,洛克馮德從年輕的時候就沒少跟同族打過架,常常把其他諾姆打得頭破血流。但這一次,他卻感覺格外惶恐,這種惶恐甚至超過了看見魔物的恐懼。
洛克馮德再也不敢留在洞穴裡,他背上裝進口袋裡一些小塊的龍骨,抱緊他寶貝的古代裝備碎片,宛如逃犯一般倉皇逃出了龍穴,也顧不上遮掩洞口」「小說章節更新最快。洛克馮德當時只想著能跑多遠跑多遠,好像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追著他似的。
他穿著滑雪鞋一路滑進峽谷中,盤桓的山風嗚嗚作響,那聲音聽上去竟像極了淒厲的斥責。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起溫蒂馬尾翻飛擋在他身前的情景。他還記得,有一次一隻魔物從後面偷襲了他,溫蒂剛射死另一隻魔物,來不及裝好弩箭,就直接撲了過去。魔物的爪子從她身側劃過,她突然抽出小刀,割斷了魔物的喉嚨。
那個時候溫蒂已經受傷了?
血腥味太濃,洛克馮德辨認不出溫蒂身上的血是她的還是魔物的。看到溫蒂很快就站了起來,洛克馮德便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沒有問題。穿著盔甲拿著盾牌的是洛克馮德,迎向魔物的卻是只穿著棉布獵服與毛皮斗篷的人類……
雪片在他身側不遠處猛然掀起,洛克馮德心思太亂,以至於沒有注意到雪白色的狼型魔物在朝他跑來,等他反應過來時狼的爪子已經狠狠地在他盔甲背後留下了一道痕跡。這套盔甲出自洛克馮德本人之手,絕不是一隻魔物就能輕易破壞的,然而魔物強大的力量還是將他擊飛了出去。
洛克馮德幾乎在雪地上滾成了一個雪球,好不容易爬起來,那魔物又是一記撲擊。洛克馮德一手抱著他的碎片一手舉起圓盾,蹲下身子。本來就是矮小的諾姆,他這麼一蹲目標就更小了,簡直就像縮進殼裡的烏龜。
要是魔物獵人還在就好了!洛克馮德忍不住冒出這樣的想法,他聽著魔物的爪子在他的盾牌與盔甲上滑過發出叫人心悸的刺啦聲,那只魔物還試圖用牙齒咬開他的龍骨盾牌。儘管他很清楚這盾牌有多堅固,一顆砰砰亂跳的心臟卻懸在了半空中。
魔物獵人是怎麼打死那麼多只魔物的啊!洛克馮德都不敢站起來拿出武器!後悔的情緒像擋不住的潮水淹沒了他。魔物把穿著滑雪鞋的他砸進了雪堆裡,滑雪鞋下的板子卡嚓一聲折斷,他徹底陷進了積雪裡。
手臂被震麻了,雙腿也痛得讓他難以忍受,沉重的積雪讓他感到窒息。他艱難地露出腦袋,用圓盾護在頭頂。魔物繼續啃咬他的盾牌,好像隨時都能把盾牌咬穿似的,洛克馮德驚恐萬分地大叫。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啊!來人啊!」
沒有人回答。答應會保護他的魔物獵人被他打倒在地上,生死不明。洛克馮德只能祈禱魔物認定他是不能吃的東西,然後掉頭離開。
然而,上天好像故意要懲罰他似的,又一隻魔物發現了這只「烏龜」,新來的那只魔物用爪子砰砰砰地擊打這面圓盾,洛克馮德的腦子裡也響起砰砰砰的轟鳴。兩隻魔物的喘息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氣,即使是十分耐寒的諾姆族都承受不了,洛克馮德終於感到了絕望。
撐著盾牌的手漸漸失去了知覺,漸漸地,黑暗掩埋了他的意識,最後的執念讓洛克馮德將來之不易的黑色碎片緊緊攥在手中。
黑暗裡,依稀聽見箭矢刺破空氣的聲音
洛克馮德永遠都忘不了當他醒來時所看到的那一幕。黑晶一般的龍骨在火光下亮起星辰般璀璨的光。他又回到了那個龍穴!不過洞口被巨大的球形岩石遮擋了一部分,魔物獵人斜靠在岩石旁,弩弓放在手邊,她朝著洞口外凝望。
她的肩上已經沒有那件染血的毛皮斗篷了,飛進來的雪片落在她肩頭,在她的灰色長髮上凝結成冰霜。洛克馮德愣愣地看著被插在雪地上的小型魔晶打火器照亮的她,忽然感到她就像一尊全世界最美的雕像。
洛克馮德也刻過雕像,他把自己的雕像擺在工坊裡,比他自己的個頭還大,手握精緻的鐵錘。但是那個時候,洛克馮德卻莫名其妙地感覺那一尊雕像遠遠不如眼前的人類女子,嫻靜的側臉閃耀著叫人震撼的堅強力量,比鐵錘更加強大。
「啊,您醒了?」
溫蒂轉過頭來,輕聲說。洛克馮德清楚地看到她的發間染著鮮艷的血色,「看來今天晚上沒辦法回去了呢,抱歉哦。」
「你,你,你……」
無法理解的道歉讓洛克馮德一陣心驚肉跳,慌亂中夾雜著一絲彷彿從未有過的酸楚。他磕磕巴巴了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下一秒鐘他赫然發現自己居然一直盯著溫蒂看,都沒有去注意寶貝碎片的去向。
碎片還在他的手裡,連他裝龍骨的背包都在。洛克馮德驚呆了。
「是,是你把我……弄,弄,弄,弄進來的?」
他想撐起身子,可手臂還疼得厲害。眼前的溫蒂並沒有挪動,枯草色的獵服,掛上了血的花紋。
「請您再躺一會吧。」她說。洛克馮德這才注意到溫蒂的披風鋪在他的身下。「是我把您帶到這裡的,外面還在下雪,還有很多魔物,待在這裡比較安全。」
「但是你,你,你不是」
洛克馮德嘶啞的話音卡在了喉嚨裡。難道這個魔物獵人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打昏的嗎?當時的龍穴裡只有他們兩個,總不可能是死去多年的龍突然動了啊!
「嗯?」溫蒂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說著,她突然警覺了起來。
洛克馮德瞬間屏住了呼吸。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洛克馮德先生不在龍穴裡。」溫蒂皺著眉頭,目光來回掃過昏暗的洞穴,「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地上了,我想可能出事了。也許有別人進來把洛克馮德先生帶走了,或者……龍穴這種地方本來就比較奇怪吧?龍是那麼古老又神秘的生物,也許這個龍穴裡存在著什麼未知的力量。我在龍穴裡轉了一圈,發現您不在這裡,就跑出去了。」
「……」
那一刻的洛克馮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餉,他忽然好想重新鑽到積雪底下去。他垂下視線,完全不敢面對溫蒂的目光,心臟彷彿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似的。
「可能是錯覺吧,我覺得我好像聽見了洛克馮德先生的聲音。您是怎麼陷進積雪裡的?先生您知道,您當時的情況很危險!」
我知道。洛克馮德滿心苦澀地想,比你要清楚多了。
「當時有兩隻魔物圍著您,我嚇壞了!」溫蒂彷彿心有餘悸似的長出了一口氣,「還好只是兩隻。」
洛克馮德一聲不吭地扭過頭去。龍骨上的光澤映入他的雙眼,可他卻沒有反射性地想到那是珍貴的材料,他只是覺得自己突然變得格外渺小,就像是在仰望浩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