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兒的身軀也隨著烏鴉的動作倒了下去。
詭異的黑色霧氣漸漸消散,淺紅茶se的卷髮披散在地板上,安琪兒瞪得圓圓的雙眼凝視著頭頂漠然的冷月。突然,烏鴉一把攬過她的肩膀。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烏鴉的聲音嘶啞著,鮮血浸透了他的黑衣。這時,伊凡猛然發現,安琪兒的彎刀居然沒有刺中烏鴉的心臟,而是刺入了他鎖骨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沒有傷及內臟,只是流了不少血。
反倒是安琪兒的心臟處豎著一柄漆黑色的匕首。
「真好看……呢……」
安琪兒開口說話了。
伊凡的心咯登一沉,他還以為再也聽不見安琪兒發出這種人類女孩的聲音了呢!安琪兒的聲音裡帶著很微弱的笑聲,仿若小小的銀鈴淹沒於陡峭山谷之間的風聲裡。
「原來……雷伊哥哥……你……真的會為我而……痛苦……啊!雷伊哥哥痛苦的樣子……太好看……我要……我要你一直……為我……痛苦下去……」
「安琪兒!」
烏鴉的撕心裂肺的叫喊裡透著令人心驚膽戰的絕望。伊凡驀地明白了,烏鴉是特意等到安琪兒對他出手的時候才丟出那把匕首,他其實是做好了準備,要與失去控制的安琪兒同歸於盡,卻沒想到安琪兒竟然會在最後一刻讓手中的彎刀偏離了方向!
安琪兒難道還保留著人類的心智嗎?
「我……我因為雷伊哥哥……痛苦了很久……很久……所以……才不能……便宜……你呢……你非得……一直……一直……一直……痛苦著……」
血紅色的眼瞳漸漸在女孩恍惚的輕笑聲中黯淡了下去,烏鴉呆呆地抱著安琪兒的身體,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
「紅杉樹之家」的爆炸聲響起時,烏鴉正坐在一樓櫃檯跟前。今夜他沒有喝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倦意。安琪兒的情緒很不對勁,烏鴉已經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麼了,到底要怎麼做安琪兒才會感到滿意呢?他承認是自己奪走了安琪兒的一切,所以,安琪兒無論奪走他的什麼東西他都會坦然接受。
老闆從一樓後方的臥室中衝了出來,烏鴉立即攔住了他,然後獨自一人跑上了樓梯。火光將狹窄的樓梯映得陰森而扭曲,木質的扶手都被點著了,整個二樓彷彿是被憑空湧出來的烈火所覆蓋似的,彷彿僅是一眨眼的時間火勢就變得格外兇猛。烏鴉察覺到了強烈的本源魔力氣息穿透了牆壁,衝出旅館。
「安琪兒你在哪?」
肆虐的火舌狂笑著撲向烏鴉,他的喊聲也被木材燃燒的辟啪聲淹沒,空氣不足產生的濃煙嗆得他喉嚨就像被火燒著一樣疼痛。安琪兒不見了,安琪兒的枴杖也不見,火焰裡只有銅燭台歪扭的身影。
安琪兒應該不會放火吧!
她曾經差點死在了火災中,她為什麼要放火?難道她要兩人一起燒死嗎?
突然。
烏鴉猛然發覺,在銅燭台的旁邊,躺著一個小小的瓶子。即使被烈火炙烤著,那個瓶子也沒有絲毫損壞,很顯然不是玻璃。
那是什麼?
羊毛編織的斗篷也被點著了,烏鴉乾脆脫下厚重的斗篷,狠狠抽打身側的火焰。他隱隱約約聽見室外傳來驚叫的聲音。他朝著街道那一側的牆壁奔了過去——牆壁已經開裂,像是被炸彈轟炸過似的,從牆壁外灌入的風讓火勢更加猛烈。烏鴉展開身後黑色的披風,藉著風的魔力從熊熊燃燒的旅館二樓凌空躍了出去。
用力吸入一口冷冰冰的口氣,腦子裡忽然間清醒起來。
燭台旁的小瓶子想必是煉化水晶吧!
那麼,裡面裝的東西,恐怕是含有本源魔力的東西!
安琪兒再著急也不可能毫無準備就跑到奧拉王國尋仇,她已經不再是兩年多前那個柔弱的公主了。她擁有令人驚訝的力氣,帶著一隻不平凡的鴿子,甚至連第七魔將斯洛斯都敢利用,她還自稱是「魔晶狂人」貝斯特勒教授實驗的幕後黑手……烏鴉不由地產生一種非常、非常可怕的預感,感覺那種爆炸般的本源魔力,就是來自於安琪兒!
穿過牆壁衝出旅館之外的,也是安琪兒!
聽見爆炸聲醒來的鄰居,只看見一隻黑色大鳥飛上了天空。當烏鴉打聽到那只所謂的黑色大鳥是直接飛往「旅行者之家」的方向時,彷彿有一塊沉重的石頭瞬間壓在他的胸口。安琪兒到底想要什麼?她到底要奪走什麼才會滿意啊!她難道連一時衝動阻止了她的無關人士也不放過嗎?
黑色披風「風之翼」鼓起充沛的魔力,烏鴉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會不會被人發現了,他跳上屋頂,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旅行者之家」,可是,可是他還是來晚了……
安琪兒變成了凶殘嗜血的魔物。
他再也沒有辦法將安琪兒拯救回來。
「太殘忍了……」
良久,烏鴉呆愣愣地端詳著安琪兒依舊呈現銀色的臉,旁若無人地低聲喃喃,「太殘忍了……你,你為什麼要那麼殘忍,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啊!」
「烏鴉……」
伊凡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心裡就像是冰雪覆蓋的荒漠,一片空空蕩蕩。烏鴉的聲音……那麼痛切,那麼悲哀,宛如波濤洶湧的黑色冰海。悔恨也好,自責也罷,都無法概括他那比深海還要漆黑的心情。
伊凡只是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他還是能夠理解烏鴉的。
淒苦的冷水從心底湧出,震盪起那些深埋的痛苦記憶。四年前,伊凡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任由溫蒂就這麼獨自奔向死亡的戰場。他還清楚的記得,在那之後的時光中,無法忍耐的悔恨讓他難受到了一種怎樣的地步,而烏鴉,他是親手殺死了安琪兒……
真的很殘忍。
連一丁點逃避的機會都不給,被血染污的雙手,就像是永遠抹不去的罪,永遠、永遠都無法癒合的傷……這真的比奪走烏鴉的性命還要殘忍!
可是烏鴉沒有流淚呢。
烏鴉一直用無神的目光凝視著懷裡的安琪兒,鮮血不斷從他的傷口湧出,和安琪兒的血混成淒紅的一片。安琪兒刺中的位置還是有很多血管的,如果不止血,過不了多久,烏鴉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
烏鴉根本就沒有想為自己止血的意思。
他準備就這樣死在這裡嗎?
伊凡默默地站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剛從激烈的戰鬥中緩過神,他全身都是冷汗,黏在身上竟有種冰涼的刺痛感覺。他抬起頭,注視著一動不動的烏鴉,心頭忽地生出一股難過和內疚。
「烏鴉!」他喊了一聲,明明聲音不大,卻好似花光了所有力氣,「你,你等一下!那邊客房裡有止血的藥,我這就給你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