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符文殘留的光輝在「杉樹林之家」的二樓空地隱去。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烏鴉一手托著安琪兒消瘦的後背,一手取出一盞常見的燈柱形小魔晶燈,他扶著依舊像人偶一般不願動彈的安琪兒坐在克莉絲蒂娜曾經坐過的椅子上,藉著魔晶燈的光亮點起燭台,然後穩穩坐到了安琪兒的對面。
收回的黑色匕首被他放在了燭台下面,只要安琪兒願意,隨時都可以將它拿走。但是安琪兒只是垮著肩膀,僵著脖子靠著椅子的後背,她瞪著天花板,彷彿要把天花板給瞪出兩個窟窿。
「這裡就沒有外人了。」烏鴉的聲音平靜裡略有幾分恍惚,「這家旅館是我一個朋友的,只有老闆在樓下睡覺,沒有別人住。」
安琪兒猛然抽搐了一下,垂下眼緊盯著烏鴉。
「雷伊哥哥的……朋友?」
她的聲音格外空洞。
「也不算是朋友啦。」烏鴉苦笑著托起腮,「其實是債主,挺討厭的一個傢伙。」為了把安琪兒帶回來,他又用掉了一枚珍貴的空間之石。這可是學者親手煉製的,所用的材料都要花上兩萬米柯爾,還得通過特殊途徑才能買到。聖焰要是知道了恐怕會心疼得要命吧。
不過,他或許再也見不到聖焰了。
安琪兒默默地低下頭,視線停留在匕首鋒利的刀刃上,然而耷拉著的手臂卻並沒有抬起。她注視著刀刃,突然,臉上露出仿若見到骯髒之物的厭惡表情。
「太卑鄙了!」
安琪兒睜得大大的雙眼裡湧出大滴大滴的淚,在燭光的映照下就像鮮血一樣紅。烏鴉驀然呆住。
「明明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為什麼雷伊哥哥還能擁有那麼多?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啊!我的家,我的生命,我的未來全都沒有了!可是害我變成這樣的雷伊哥哥卻過得很幸福,為什麼啊!」
又是「為什麼」。
可是這一回烏鴉根本就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如果說剛才的安琪兒是憤怒與仇恨化身的地獄使徒,現在的安琪兒就像是被推入絕境的無助的孩子。隔著不停搖曳的火苗,她彷彿重新回到了那個燃燒的教堂,面對悲慘的命運無計可施。
「怎麼了?」烏鴉站了起來,伸出手剛想扶住安琪兒的肩,卻被安琪兒甩手揮開。
安琪兒死死地咬緊牙關。
她像是想要強迫自己不再流淚似的,雙眼瞪得滾圓,玻璃一般的紫色雙瞳映著火焰的紅光。她抓起掉在她腳邊的枴杖,朝著烏鴉砸了過去。
「唔……」
烏鴉完全沒有抵抗地挨了一下,悄悄後退幾步,很納悶地端詳著安琪兒的神情。這一刻,他忽然有種感覺,他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又一次傷害了安琪兒,令安琪兒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你想做什麼?」烏鴉低聲問道,「只要你不叫我去傷害別人,無論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烏鴉的表情還有他的語氣都是無比認真的。
但是,安琪兒卻並沒有為此感到滿足,她渾身哆嗦起來,就像被大雨淋得透濕的小動物。她再次舉起枴杖。
「滾!」
枴杖被安琪兒用力丟在地上,發出驚人的巨響,烏鴉怔了片刻,點頭應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把鑰匙擱在桌上。
「這是我房間的鑰匙,想休息就去休息吧。」他指了指近旁的木門,「那,我走了。」
烏鴉轉過身,也沒有拿回桌子上的匕首,朝著樓梯走近幾步。他發覺安琪兒正用驚恐的視線盯著他的後背。
「……我就在樓下啦。」
哭笑不得地揮了揮手,烏鴉一步一步,慢慢地步下樓梯。安琪兒盯著空蕩蕩的樓梯口看了好久,她轉過頭,凝視著面前的歡快跳動的火焰。
失敗了……
當她握住了雷伊哥哥的匕首,當雷伊哥哥老老實實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可以如願以償地奪走雷伊哥哥的一切。她可以挖掉雷伊哥哥的眼睛,切開他的身體,讓他也嘗嘗那份無法忍受的劇痛。
但是,她卻無法奪走雷伊哥哥所擁有的幸福。
雷伊哥哥到底都做了什麼啊!他是非法魔導士啊!他怎麼能讓魔導聯盟的執行者不顧一切地衝進來救他?那個執行者還喊他「雷伊」!伊凡·亞菲爾想必很瞭解雷伊哥哥吧,知道他的過去,也知道他的現在,說不定他知道得比安琪兒還要多。雷伊哥哥也用很熟悉的口吻說過「那兩個人是不可能跟斯洛斯有來往的」。
艾夏·特蘭德也跟雷伊哥哥很熟悉吧,雷伊哥哥還有個開旅館的朋友呢,他在說起那個朋友的時候還笑了。「挺討厭的一個傢伙」,這是一個多麼親切的稱呼啊!
為什麼?在安琪兒獨自一人忍受著痛苦的煎熬時,那個背叛者卻將她徹底拋棄,和那麼多朋友一起生活得非常幸福啊!
為什麼會這樣?
安琪兒也曾經擁有十分幸福的生活。
她有寵愛她的父親,雖然很忙,但只要有空就會溫柔地摸著她的腦袋,對她說出關心的話。有整天圍著她團團轉的僕人,總是盡力滿足她所有任性的要求。就連教她禮儀的老師都是那麼的和藹可親。精緻的茶點,軟軟的四柱床,鋪滿花瓣的花園小徑,游著小魚的池塘。那個時候的安琪兒以為全世界都是她的,除了生病的日子以外,一切都是美好的,幸福的生活將會永遠繼續下去,她一直、一直這麼相信著。
雷伊哥哥只用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就將她的幸福全部摧毀了!
可是她卻怎麼都沒有辦法摧毀雷伊哥哥的全部!
就算在雷伊哥哥身上割下一萬道傷口也沒有用!還是會有人來救他,還是會有人來保護他,只要那些人還在,安琪兒就什麼都做不到!她根本就沒辦法復仇!
她如此拚命,如此努力,她甚至把靈魂都賣給惡魔了!她回到到這個該死的國家都是為了什麼啊!她是不可能奪走雷伊哥哥的一切的,雷伊哥哥所擁有的,比她多太多了!
安琪兒流著淚注視著燦爛的燭火,她彷彿看見燭火中浮現出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惡魔在她的腦海裡呼喚著,她垂下頭,望著幾步之遙處躺在地上的枴杖。
把他們全都殺掉吧。
惡魔的聲音凶狠地叫囂著,像是詛咒,又像是譏諷。安琪兒木然地扶著桌子站起,伸手去觸碰那把沉重的枴杖。
我要把所有保護雷伊哥哥的人都殺掉。
這樣的話,我也可以輕易奪走雷伊哥哥的一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