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客房裡,伊凡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貼在了牆壁上。客房裡沒有壁爐,牆壁就像冰一樣寒冷,然而他的額頭卻冒出汗來。
隔著一堵厚厚的牆,再加上窗外呼嘯的北風,有很多聲音他並沒有聽清。他聽見安琪兒和烏鴉說話,如同話劇似的,時而大聲時而竊竊私語。
安琪兒說,烏鴉是文森特「叔父」的兒子。
安琪兒把文森特稱為叔父?她還曾經……嚴重燒傷?伊凡怎麼都沒辦法把那個白皙的女孩和燒傷聯繫在一起。她似乎不能行走,好像生了很久的病,但是燒傷?
伊凡現在有點痛恨自己沒有在來之前好好查閱奧拉王國的歷史了,害得他搞不清楚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只知道奧拉王國曾經發生過一場政變。政變之後,文森特取得了王位,新魔法革命才得以在奧拉王國順利進行。
把文森特稱為叔父的「安琪兒殿下」,她的身份應該是?
這個時候不應該繼續聽下去了吧,不祥的預感就像細小的針一般刺入他的血管,似乎接下來隔壁就會發生十分驚人的事情,一旦被捲入就再也無法回頭。
……
安琪兒的回答叫人無話可說。
「其實呢,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雷伊哥哥的身世啦,但是那個時候還小,所以沒想那麼多啦。雷伊哥哥對我很好,和雷伊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喔!」
安琪兒的笑臉就像當年一樣純淨甜美,宛如稚嫩的小薔薇花,烏鴉垂下眉毛,默默地端詳了她一會兒,伸手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髮。
「我也很開心。」他說。
「不是騙人的嗎?」
「……不是。」
儘管此時此刻,對於雷伊……也就是烏鴉來說,回想起那些單純美好的畫面,堪比溺水的痛苦會遠遠超過殘留在記憶裡的快樂。就好像一個親手將自己心愛的美麗畫卷撕毀的人,去回想那副畫卷的美麗,即使再痛苦,也不得不承認那是美好的東西。
雖然一切都結束了,可是,當初見到安琪兒的時候,當初和安琪兒一起玩,看著她燦爛的笑臉,踢著小皮鞋的俏皮動作,聽著她撒嬌的可愛聲音……那種從心底湧出來的想要珍惜她的感覺,卻絕無半分虛假。
被奪去ziyou的日子裡,要是沒有安琪兒向牢籠中的他伸出稚嫩的小手,他會不會早就因為忍受不了而爆發?至少當結束之日到來的時候,他不會有半分猶豫,他會讓復仇的利刃乾脆利落地毀滅一切,決不遲疑。
安琪兒就像是為他帶來光明的天使,然而,他卻傷害了天使,讓天使墜入痛苦的火海之中,再也回不到過去。
「雷伊哥哥騙了我那麼久,我不相信啦!」安琪兒一把揮開烏鴉的手,賭氣似的撅起嘴巴。
「我現在還有必要跟你撒謊麼?」烏鴉苦笑著說。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逝去的生命和逝去的美好都已經無法挽回,還需要用謊言去掩飾什麼?
「嗯……說得也是呢。」安琪兒好像認可了烏鴉的說法,她沉思了一會兒,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雷伊哥哥。雷伊哥哥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吧。」安琪兒放下手臂,她的表情稍微有些認真。
「什麼事?」烏鴉好像對她的要求很感興趣似的朝她側著身子。
「帶我回奧德城。」安琪兒說。
安琪兒的床腳,那只灰色鴿子已經不再轉來轉去,它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紫色眼睛,死死盯著烏鴉。烏鴉輕聲歎了口氣,身體往後一傾,朝著那只鴿子伸出了手。
「帶你回奧德城是沒有問題啦,可是,回去真的好嗎?你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不怕!」安琪兒挪近了一下,仰起臉盯住烏鴉,「奧德城是我和雷伊哥哥相遇的地方,我最開心的記憶全在那裡,我想回去!」
鴿子朝著烏鴉的手蹦了過來,突然,看似乖巧的鴿子像是發了狠,扇著翅膀用力啄了一下烏鴉的手指,羊皮手套裂開一道口子,血從口子裡滲出,然而,烏鴉只是皺了一下眉頭,接著,他好像不以為意似的輕笑一聲。
「我們住過的地方……已經被燒燬了啊,連廢墟都被清理乾淨了,回去做什麼呢?」
「我,我回去,我回去是為了——」
安琪兒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自己的手背。烏鴉扭頭看了她一眼,端正地坐好,把流血的手指蜷入掌心。
「安琪兒,你的鴿子,不是普通的鴿子吧。」
安琪兒猛地瞪大了眼睛。
「鴿子在夜裡是不會飛出去的,它們看不見東西。你的這只鴿子……嗯,看了我好幾次了。我來的時候,它就站在屋頂上,我把它抓了下來。」烏鴉說著,用眼角瞟著那只歪著腦袋扮無辜的紫瞳灰鴿,「而且,鴿子不會有這種顏色的眼睛。」
「啊……」
安琪兒露出非常遺憾的神情。
鴿子蹦了過來,落在了安琪兒的膝蓋上面,安琪兒抬手緩緩撫摸著它的羽毛。
「其實,是這樣的。它的眼睛……因為瞎掉了,所以,好心人為它重新做了一雙眼睛。這是很厲害的一雙眼睛哦!」
安琪兒瞇起雙眼努力地笑。
「就算在夜裡也可以看見東西,和我的眼睛一樣。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我和莫莫拉,就再也不能看見雷伊哥哥了。我一直都很想見雷伊哥哥啊!」安琪兒的眼睛猛然睜開,紫色的宛如玻璃珠一般的雙眼放射出亮晶晶寶石般璀璨的光澤,「我的眼睛也看不見了啊,在教堂裡的時候,就已經看不見了。我想一定是雷伊哥哥想要燒死我,嚇得根本不敢動彈。」
「……」烏鴉的表情頓時變得格外苦澀。
放火的人是文森特安排在王宮裡的內應,有幾個侍衛,幾個傭人。他們沒辦法接近查理斯,卻能在查理斯死後製造出必要的混亂。烏鴉直到後來被人帶出了王宮,才知道這些事情。
一想到那五年間除了查理斯的人,可能還有親生父親的眼線在看著自己,烏鴉不知道他該慶幸還是該惱火。文森特沒有對他撒謊,卻有很多事,文森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告訴他這個兒子。
然而即便如此,烏鴉還是覺得,至少在面對查理斯的那一刻,他沒有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