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兒·維多利亞·伊萊克裡克斯是查理斯王的獨生女,她出生的時候,查理斯已經三十二歲了。安琪兒從小體質虛弱,再加上母親過世得早,查理斯對這個女兒寵愛到近乎有求必應的地步,所以,當安琪兒央求著要去見見那個即將住到王宮裡的同齡男孩時,查理斯無可奈何地地答應了。
其實雷伊的年齡比安琪兒大兩歲,但是安琪兒身邊都是年齡較大的治療師與侍女,沒有一個合適的玩伴。直到今天,只要一想起第一次見到安琪兒時的情景,雷伊的嘴角,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悲傷的微笑來。
「父王您看,那個男孩好漂亮!」
安琪兒的聲音宛如銀鈴般清脆,把那個時候的雷伊嚇了一大跳。穿著雪白色長袖小禮服裙的安琪兒像小鴿子似的撲了過來,不顧周圍侍衛驚恐的目光,用白皙的小手拉起雷伊的手指。
「你叫雷伊對不對?我聽父王說過喔!我叫安琪兒!你叫我安琪兒就好啦……」
當時的雷伊愣了好半天,直到侍衛們提醒,他才想起向國王陛下行禮。查理斯瘦削的臉上揚起貌似友善的笑容,但是他細長的翠綠色雙眼裡,卻射出警覺的光。
「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那個時候,查理斯曾經這樣承諾。他對外宣稱他會將弟弟的兒子當做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他為雷伊請來了禮儀和音樂的老師,著力要將雷伊培養成一位優秀的貴族。
「你父親已經將全部身心奉獻給了女神,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牧師。」雖然查理斯當著雷伊的面這樣評價他的弟弟,然而雷伊卻從他的目光裡看到了嘲諷與不相信。身為王室後代卻選擇了神職者之路,簡直就是荒唐,不過這對於文森特來說卻是活命的必要。
「以後就把這裡當做你的家吧。」面帶微笑的女官用甜膩的聲音說。最開始的三年,每天都有侍女到雷伊所住的白楓館為他打掃房間,換上花瓶裡的水,一ri三餐全都有人送來,而雷伊也全都乖乖接受,即使他心裡清楚得很,他身邊所有人都是監視他的,就連晚上睡覺都有人盯著他。
那時候的黑精靈就藏在衣櫃後的黑暗之中。
那是侍女也不會打掃到的狹窄縫隙,每一天夜裡,當四周安靜下來的時候,只有雷伊才能感覺到的本源魔力從黑精靈所在的位置散發出來,像是忠心的戰士般回應主人的呼喚。誰也看不見雷伊與那把匕首之間的連接,就如同誰也看不見隱入黑暗的黑精靈。
它和主人一起,等待著結束的時刻。
身體舒適的時候,安琪兒常常偷跑出來,到白楓館這裡玩。
雷伊曾經親眼看見白楓館的侍女想要勸說安琪兒離開,可是安琪兒嘟起嘴,忿忿地昂起頭,不依不饒地嚷道。
「不嘛!我就是要找雷伊哥哥玩!」
侍女對她簡直是無計可施。不僅是侍女,宮中似乎所有人都拿那位公主毫無辦法,於是,雷伊常常會在上著小提琴課或者歷史課的時候,看見小公主突然闖進白楓館中,全然不顧宮廷老師誇張的錯愕表情,拽著雷伊的手就往外跑,然後,老師趕忙跟上。
「雷伊哥哥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嘛,就算不上課也無所謂啦!」安琪兒總是帶著一臉很可愛的壞笑為雷伊的曠課找理由,在公主殿下的庇護下,雷伊意外地多了很多玩耍的時間。他和安琪兒一起去花園裡的池塘旁邊,淺淺的水剛剛能沒過安琪兒的小腿肚,安琪兒站在水裡拍著水逗弄那些小魚,直到全身濕透,被治療師硬是給拉上了岸。
因為安琪兒的頑皮,雷伊曾經遭了許多懷疑的目光,但即使隔天就因為感冒躺倒在病床上,安琪兒還是任性撒嬌地喊著,「讓雷伊哥哥來找我玩嘛!」
再後來,事務繁忙的查理斯王已經阻止不了安琪兒跑到雷伊那邊去了,宮裡的其他人也收起了戒備,只是遠遠地盯著他們兩人。安琪兒把自己紮成的花束插在雷伊房間的花瓶裡,安琪兒拽著雷伊去花園裡蕩鞦韆,冷不防將冰涼的小手貼在雷伊臉上。安琪兒好像天使一樣,即使雷伊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那個女孩。
他甚至有那麼一點希望父親不要回來。
如果文森特不再回來,他跟安琪兒是不是可以永遠這樣在一起呢?和安琪兒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安琪兒時而調皮時而溫順的笑臉,缺乏血色的皮膚時常散發出的藥的香氣,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指的觸感,這些雷伊全部銘記在心,和小時候的記憶混合在一起,宛如又苦又甜的毒藥般叫人痛苦萬分。
不過雷伊也知道,儘管沒有時間親自盯住他,查理斯卻始終沒有放棄對他的監視,查理斯的親信,布蘭德斯家族最小的兒子被送到雷伊身邊,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要叫我雷伊殿下,叫我雷伊就好啦,反正這裡又沒有外人。」
面對那位恭恭敬敬的年輕騎士,雷伊哭笑不得地說。卡洛·舒伯特·布蘭德斯是一位看起來很呆的少年。當時,安琪兒十歲,雷伊十二歲,卡洛剛剛從查理斯王那裡拿到屬於他的騎士劍,是貴族的成人年齡十五歲。他從六歲起便在王國的北部接受嚴酷的訓練,熟練的戰鬥技巧完全可以擔負起保護安琪兒公主的使命,只要有他在,雷伊就什麼都做不了,想必查理斯王與布蘭德斯家族就是這樣認為的。
更重要的是,他年齡與雷伊相仿,比起那些老師宮女,更容易接近雷伊。
事實上他們的想法也沒有錯。安琪兒見到卡洛之後,也一臉開心地拉住卡洛的手,學著雷伊說,「不要叫我公主殿下,叫我安琪兒就好啦,反正這裡又沒有外人!」
三個年輕人就像朋友一般相處著。
卡洛會騎著馬帶安琪兒在花園裡散步,也會和安琪兒一起坐在白楓館的客廳中聽雷伊拉小提琴,卡洛話很少,然而每次安琪兒不在、他和雷伊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問出一些很突兀的問題。
「您看上去心情不好,您有心事?」
卡洛曾經以嚴肅的目光直視著雷伊的眼睛,雷伊詫異地抬起頭仰視著他,「有嗎?」
和安琪兒在一起的這幾年,雷伊感覺自己都快被安琪兒給同化了,安琪兒壞笑的時候他也壞笑,至少從外表來看,他已經完全沒有剛來奧德城時的不安了。他就好像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似的,只有在聽到文森特的消息時他才會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淡淡地說一句,「嗯,願女神祝福他吧。」
不過卡洛的表情卻十分認真。雷伊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布蘭德斯家族的刻意安排,就隨口胡謅了一句,「我只是覺得父親大人不關心我,沒什麼。」
「文森特·米契爾·伊萊克裡克斯大人是一位優秀的牧師。」卡洛說,「您應該為他感到自豪。」
「啊?是這樣嗎?」
卡洛的話讓雷伊簡直是哭笑不得。不過在那之後,他對卡洛的看法也改變了,卡洛對他並沒有惡意,他只是在忠實地執行著國王與家族賦予他的任務,其它什麼都不會多想。
三個年輕人好像真的變成了朋友,偌大的王宮中,他們幾乎走遍了所有允許踏足的角落,卡洛的佩劍隨時掛在他的肩上,隨時保持警惕,雷伊卻拎著小提琴,靠在古典風格的柱子旁邊探著腦袋跟安琪兒無憂無慮地聊天。
——卡洛,你能不能替我背一會兒啊!安琪兒實在是太沉了。
——安琪兒已經十二歲了耶,再這樣整天黏著哥哥會嫁不出去的。
在那段日子裡,在王宮那個封閉的世界中,美麗卻虛假的夢在歡笑聲中延續。安琪兒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容易生病,卻總能在身體恢復之後帶著一臉燦爛如薔薇般的笑容跑到白楓館來,雷伊常常坐在台階上觀賞卡洛練劍的身姿,一邊看一邊點頭,而卡洛也還是常常問雷伊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文森特大人到灰石城去做巡迴牧師了。」
s1917年年初,卡洛站在鋪撒著銀白月光的窗戶前,嚴肅地看向正擺弄小提琴的雷伊。
雷伊手中的動作停了一下。
「唔?」
「他回來了,您不想見他嗎?」
如果不是對卡洛這個人比較瞭解,雷伊恐怕會以為這是查理斯的試探,不過,也有可能就是試探。「就算見了面……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雷伊低下頭,「我可能只會說『願偉大的女神與我們同在』之類的話吧……」
「我覺得他想見您。」
「……是嗎?」
那一天雷伊完全沒有休息好,也許卡洛的話是無心的,也許是有心人的指示,那都無所謂了。裝小提琴的箱子裡藏著某個危險的東西。雷伊轉移過黑精靈的位置,發現這個箱子裡很安全。
他甚至可以拎著最致命的武器前往查理斯的宮殿中,他曾經這麼幹過,在安琪兒叫他過去品茶的時候。侍衛已經懶得檢查他攜帶的物品了。
文森特真的回來了。
夢境要結束了,而能夠決定夢境以何種方式結束的人,就只有雷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