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的表情瞬間僵硬起來,就像是看到了十分不想見到,又不得不見的人,一向淡漠的黑色雙瞳蒙上一層悲哀的陰影。他一言不發地盯著那個拄著枴杖的女孩,腳步彷彿一步都不想挪動。
「嗯?」秀琳納悶地回過了頭。
「卡洛,你來幫我一下,可以嗎?」
女孩露出雖然虛弱卻如同薔薇花一般嬌美的笑容。本來準備和秀琳一起離開的卡洛彷彿聽見了不可違抗的命令似的,毫不遲疑地朝著那個女孩跑了過去,一把握住她向前伸出的手。
女孩藉著卡洛手臂上的力量直起了身子,從肩頭垂下的淺紅茶se卷髮,遮住了她的臉龐。
半餉,旅館內一片沉默。
「卡洛,你,你跟安琪兒認識?」艾夏吃驚地仰起頭來,她睜大一雙和安琪兒相似的紫色雙眼,愣愣地注視著樓梯上似乎很熟悉的兩個人。卡洛也是低垂著頭,像是不願回答似的,端正的面龐扭曲起來。
安琪兒卻很開心地笑了。
「很久很久以前,卡洛幫過我,是吧,卡洛?」
「是。」卡洛說。
秀琳呆立了片刻,挑起了眉毛。
「原來是卡洛以前認識的人啊。那我先回去了喲。」說完,她便轉過身去,髮梢一甩,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旅店的大門。
氣氛好像有些微妙的沉悶。安琪兒微笑著望向秀琳的背影,直到秀琳從她視線裡消失。然後,她把目光從門口移開,以貴族小姐一般的優雅姿勢朝著樓梯的幾人稍稍欠了欠身子。
「我也要回房間了。」她歪著頭端詳著卡洛苦澀的表情,「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嗎?」
「是。」
卡洛乾巴巴地回答,他摟過安琪兒的肩膀,直接把安琪兒橫抱了起來,一隻手拎著安琪兒那支沉重的枴杖。然後,兩人便消失在二樓的陰影中。
飄著藥味的客房裡,安琪兒勾著卡洛的脖子,嘴角的笑意像是綻開似的越來越濃。
「好久不見了,卡洛。」紫色的雙瞳裡亮起一道說不出是驚喜還是厭惡的光,「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該不會是亞特爾叫你來的吧?」
「赫爾諾斯大人告訴我……您回來了。」卡洛穩穩地將安琪兒放在床邊,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垂下頭。
「亞特爾真是多此一舉!」安琪兒突然嘟起嘴巴,她抬起白皙的小手撩著淺紅茶se的美麗長髮,輕輕傾著身子,手臂撐在膝蓋上面,「亞特爾他說我為什麼回來了嗎?」
卡洛很誠實地搖了搖頭,安琪兒嘴角一勾。
「那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回來嗎?」
彷彿玻璃製品一般的紫色雙瞳跳動著戲謔的輝光,這雙眼睛,如果變成翠綠色,恐怕會令卡洛瞬間陷入「很久以前」的回憶中,然而即使眼睛的顏色並不一樣,卡洛還是皺起眉頭,臉上呈現出痛苦的神色。
他再次搖了搖頭,動作很是艱澀。
「也是。」安琪兒直起了上半身,表情忽然變得像人偶一樣漠然,她瞇起眼睛,用傲慢的目光看向卡洛。
「卡洛只要乖乖照我說的做就好了,卡洛可是發過誓的。作為布蘭德斯家族的後裔,前任王朝的守護騎士,誓言和忠誠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吧。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知道我的目的。」
卡洛凝視著自己的鼻尖,安琪兒冰冷的話語彷彿是刺入他胸口的匕首,然而,他卻無法逃開這致命的痛楚。他單膝跪在地板上。
「是,安琪兒公主殿下。」
卡洛的回答讓安琪兒滿意地笑了起來。
旅館樓下,格朗先生詢問了約翰幾個問題,歎了一聲,便到隔壁相連的醫療所裡取藥去了。
馬車一路的顛簸讓身受重傷的約翰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待體力慢慢恢復。卡洛送安琪兒回房間之後又過了好長一會兒。
「——安琪兒是幾天前住進這家旅館的,她是外地人,不過是奧拉王國的人哦。」艾夏向約翰解釋著。聽說那個女孩名叫安琪兒,約翰微微愣了一下,急忙問這兩個小孩怎麼認識她的。
「她的身世很可憐呢,沒有家人,被好心人收養長大,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啊,就是安琪兒告訴我們約翰先生就在城裡的。」艾夏露出爽朗的微笑,伊凡瞅了她一眼,隨後低下頭,稍稍思考了一會兒。
「我記得安琪兒昨天說的是……」
安琪兒當時說的是約翰和文森特王一起來的吧。但是,事實上約翰是通過老朋友泰晤士將軍加入了軍隊,他說他之前並沒有見過文森特王。
「安琪兒說不定有些話記錯了。」艾夏撅起嘴巴,想必她也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來到旅館的巡邏士兵應該聽說過約翰這個名字,他們大概也談起了文森特王,於是,沒有把話聽清楚的安琪兒就搞錯了。不管怎麼說,如果不是安琪兒,他們恐怕還找不到約翰呢。
「唔,安琪兒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一個人來。」約翰抬手托起下巴,眼神不停地閃爍著,好像在猶豫什麼,「嗯,我想應該沒有什麼關係,那個『安琪兒』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咧開嘴,慘笑了一下,彷彿不想繼續談論「安琪兒」的話題,問起了別的事情。
「哎,你們那個朋友也是奧拉王國的人嗎?」
「是說卡洛嗎?」艾夏眨了眨眼睛,「卡洛的話……卡洛是哪裡人?」
她轉過頭盯著伊凡。
「我怎麼知道。」伊凡聳了聳肩。這麼說來他們確實不知道卡洛的故鄉在哪裡,就連秀琳也只說了她和卡洛是在安格魯地區認識的。不過——
忽然間一些凌亂的片段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那是去年年底,他和卡洛兩人到安格魯地區北方的克萊維山上調查魔物襲擊事件時,卡洛曾以無比認真的口吻告訴他的話。
——我父母,已經不在了,因為一場陰謀,被人殺死。
跟那場陰謀有關的人,就是他所說的雷伊·文森特·伊萊克裡克斯殿下。
「伊凡?」
也許伊凡的表情忽然變得陰沉起來,艾夏疑惑不解地側過頭瞅著他。他甩了甩腦袋,想把隨著這段記憶一同湧上來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猜想甩掉。他一點都不想捲入鬧心的政治關係中,和「伊萊克裡克斯」有關的事情,他全都不想知道。
然而。
樓梯上響起了沉穩而緩慢的腳步聲,卡洛步下台階,用和那個時候一樣認真的目光看著伊凡、艾夏與約翰的方向,淡淡地開口。
「你們最好不要住在這家旅館。」他說,然後便閉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