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聲蓋住了伊凡的問話,萬華殿龐大的建築突然震動起來,大廳後方十幾米高的彩繪玻璃嘩啦一聲破碎。紅的、綠的、白的、藍的玻璃碎片被暴雨衝開,彷彿無數利刃,直直打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沉默,隨後人群中出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保護女王陛下!」克莉絲蒂娜起身大喊,裙擺一甩,大步走向大廳後方。那氣勢宛如一名指揮千軍的將領。精英護衛立刻衝出,首先將女王伊莎貝拉遮擋在中間,握緊長劍與盾,警惕地注視著水流暴起的方向。
在萬華殿的後方,就是晨曦灣的支流,流經約斯特雷宮的支流並不寬廣,這個季節應該已經結了冰。可透過那些已經沒有玻璃覆蓋的落地窗,展現在護衛們眼前的卻是沖天的水柱,水柱在空中激盪,化作一場詭異的暴雨。
室外陰雲滾滾,魔晶燈的光輝顯得黯然失色。
「不許亂!」克莉絲蒂娜的吼聲在混亂中格外響亮,「侍衛隊!保護萬華殿!讓外面那些守衛立即支援!」
法德蘭王國的貴族全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聽見克莉絲蒂娜的呼聲,恐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克莉絲蒂娜望著暴雨中慢慢展開雙翼的人影,狠狠捏緊雙拳。
「水魔女潘德蕾拉有沒有同夥?」克莉絲蒂娜扭頭問向一邊的侍衛。
「報告公爵大人,沒有發現其他襲擊者。」侍衛回答,克莉絲蒂娜眉頭一皺,「她的目標是『琉璃淚』,『琉璃淚』現在在——」
「哈哈哈哈哈哈……」魔女的狂笑混雜在水幕的轟鳴聲中,就在眾人面前,凜然寒光如同劃破烏雲的閃電一般,直朝被團團包圍的女王頭頂墜落。伊莎貝拉瞪大了雙眼,她的手裡,緊緊抱著一個銀色的首飾盒。
「保護女王!」護衛們齊聲吶喊,伊莎貝拉被推擠著躲到一旁,離她幾米遠的地方,水se的刀光切開護衛的盾牌,切開人的顱骨,順勢將大理石地板生生劃開。
整一條晨曦灣的水都好似湧了出來,成為水魔女的僕從跟隨她衝入萬華殿中。冰冷無情的水,激起震耳欲聾的轟鳴,以及人們心中本能的恐懼。
萬華殿的大門被推開了,貴族們奪門而逃!
「伊凡!」艾夏伸手掐住了伊凡的手腕。
她的魔導秘器是手槍,這種明顯的武器根本沒辦法帶進萬華殿裡,放在禮服裙上會非常醒目,所以她暫時交給秀琳了。不過,並不是所有武器都那麼明顯,比如——
「嗯。」伊凡點頭回應,右手下垂,幻化的光之劍斜指積水的地板,「秀琳姐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你……」
「別管我!快救女王!」艾夏狠狠地把伊凡往前一推。
此時的水魔女潘德蕾拉,和她上次在晨曦廣場現身時有些不一樣,雖然依舊是銀亮的輕鎧,尖長的角與飄飛的水藍色卷髮,但此時她眼中紅光更盛,全身包裹在水中,水在她身後激起層層白浪,渾然如羽翼一般,她橫刀向前,刀光劃破空氣,四周魔晶燈與裝飾物紛紛爆裂,粉末四濺,忠實的守衛眨眼之間又被放倒了兩個,鮮紅的血色在水霧裡肆意地暈開。
「你……你只是想要這個吧。」
女王伊莎貝拉板著臉,臉色鐵青。她是這個國家的女王,不能倒下,不然她估計早已雙膝發軟跪倒在染血的水泊中了。水魔女卻在冷笑,全然沒有把四周指向她的劍尖看在眼中,她雙手豎起水se彎刀,凌空劈斬,絲毫不給女王商量的餘地。
來不及了!只要那刀刃再度撕裂擋在女王身前的護衛,接下來就是女王本人。水的影子在刀刃上重疊,在女王的雙瞳裡無限放開,那是即將降臨的死亡。
突然,刀刃發出嗡的一聲,金屬的震動竟將刀刃上覆蓋的水幕全部震碎,潘德蕾拉的彎刀,砍在了護衛拚命舉起的盾牌上,將精鐵護盾砍出一條裂縫。潘德蕾拉嘴角一抽,她這含有魔力的攻擊,竟然被人類擋下了!
她猛然轉過頭,漫天水霧之中,有風在怒吼。驟雨裡,夾雜著迅疾的腳步聲,是跳舞的高跟皮鞋打在浸濕的地板上,噠噠作響。風刃狂舞,旋轉著襲向她的面門,潘德蕾拉剛要後撤,身後猛然亮起炫目的銀光。
水聲爆響,比爆炸更加激烈,散裂的水幕從四面八方聚攏,擠壓成堅實的盾,硬是格開了突如其來的攻擊。潘德蕾拉藉機向側方滑去,身形有如游動的鯊魚。
水魔女毫髮無傷,只是水浪的羽翼傾瀉了下來,彷彿水池被放空了似的。藉著手中的彎刀,潘德蕾拉穩穩站住,她瞇起鮮紅色雙眼,盯著女王身前新加入的護衛——穿著藍色禮服裙的少女和穿著白色正裝的少年。
兩人都是握劍備戰的姿勢,但那少女手中的劍是一股急速旋轉的氣流,而少年手中的劍,是銀亮的光。
她嘴角一勾。
「是你?」
潘德蕾拉見過那位少年。透過水魔鏡之中的影子,她知道是誰阻止了馬文父子的計劃。潘德蕾拉恨得咬牙切齒,不過那少年卻沒有理會她,反而瞥了一眼身邊的少女。
伊凡瞥了克莉絲蒂娜一眼,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克莉絲蒂娜的吊墜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手中隱藏在風裡的十字劍。嗯,沒錯,就是那位面具少女的武器。
伊凡想了一下,稍微挪開一步,目光落在克莉絲蒂娜的左手上。
「……手沒事吧?」他小聲問了一句。沒想到克莉絲蒂娜立刻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那眼神,絕對不該出現在一位端莊優雅的貴族小姐眼中。克莉絲蒂娜咬緊了牙關,從牙縫裡擠出憤怒的言語。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下次,我一定會打敗你們!」
「還要打?」伊凡很無語,「你一個人……打我們兩個麼?」
「當然!你以為我是誰?臭小子!別以為你很了不起!」克莉絲蒂娜的語氣完全變了,她整個人都變了,不再是高貴的洛蓮公爵,而是那個瘋狂的非法魔導士。
潘德蕾拉被無視了。
她很鬱悶,而且,非常非常地生氣。
她就站在這裡,可那兩個人類小孩還有閒心爭吵?斯洛斯第一部下的尊嚴容不得這樣的侮辱!地面的水驟然升騰起來,潘德蕾拉橫握彎刀,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
「陛下您立刻跟隨護衛離開,這裡交給我。」克莉絲蒂娜瞬間冷靜下來,回頭看了伊莎貝拉一眼,腳尖用力踏上地板,身形如矯捷的大雁一般騰空而起。
「不要給我愣著!」空中的克莉絲蒂娜高聲命令,充滿殺氣的眼睛卻是在看向伊凡。不是說這裡交給你麼?伊凡再次無語,但雙手還是舉起銀亮鋒利的大劍,挺步上前,橫劈。
風與光縱橫交錯,與水幕激烈撞擊。伊莎貝拉凝視著克莉絲蒂娜的背影,驀地轉身,將手交給旁邊焦急等待的護衛。
「保重!」她喊道,跟隨護衛飛快地撤離。
克莉絲蒂娜·瑪蒂爾·維利爾斯。
在伊莎貝拉的眼裡,克莉絲蒂娜絕對不僅僅是忠誠可靠而已,在這個名為「王宮」的牢籠中,她是為自己解開枷鎖的鑰匙,是指引前路的燈。
父母過世之前,她曾經見過克莉絲蒂娜幾次,那時候的克莉絲蒂娜乖乖地站在維利爾斯夫婦身旁,乖巧得像個娃娃。她記得,噩耗傳來的時候,葬禮上的克莉絲蒂娜平靜得宛如毫無感情的人偶,裹著黑色長裙,好似自己也沉入了黑暗之中,如此寂靜。她忽然想到從此之後這個女孩就變得跟自己一樣了,沒有依靠,卻被推上權力的風口浪尖。她很難過。
她很想就這樣走過去,拉住那個女孩的手,抱住她。只有相似的她們可以安慰彼此。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她不是一個可以任性的普通女孩,克莉絲蒂娜也不是。
直到克莉絲蒂娜離奇失蹤,她隔著不可接近的距離,心亂如麻。如果克莉絲蒂娜一切平安就好了,比起在這個國家裡當個牽線人偶,她更希望克莉絲蒂娜能夠在遠方,過上更加ziyou的生活。
但是克莉絲蒂娜回來了,這一次,她好似審判的神使,帶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伊莎貝拉永遠不會忘記,突然回到這個國家的克莉絲蒂娜,在所有權臣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陛下,請不要忘記,還有我在,我會全力幫助您的。」克莉絲蒂娜如此微笑著說,霎那間,前方的道路,迎來了光明。
克莉絲蒂娜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只是,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瞭解克莉絲蒂娜。
一開始,她認為克莉絲蒂娜的提議全都非常大膽卻又很有道理,她感覺克莉絲蒂娜就像她的老師,指引著她慢慢成長為一位合格的女王。直到現在,她還是習慣性地想要聽從克莉絲蒂娜的建議。
拍賣「琉璃淚」的建議並不是克莉絲蒂娜提出來的,克莉絲蒂娜並不知道「琉璃淚」的事情,這是一位她和克莉絲蒂娜都很信任的老臣提出來的,希望「琉璃淚」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能夠為伊斯特城帶來新的活力。伊莎貝拉也不覺得將「琉璃淚」保存在王室有多少價值,就同意了。
伊莎貝拉知道,就算沒有克莉絲蒂娜,憑借克莉絲蒂娜為她打下的基礎,她也不必畏懼什麼。
可是,此刻的伊莎貝拉卻非常害怕。
手握特殊力量的克莉絲蒂娜,背對著她,再次變成了令人震驚的神使。但是這一次,伊莎貝拉卻感覺她就要離開了。
她回過頭來的那一眼,就像是在道別。
伊莎貝拉望著暴雨籠罩的萬華殿,從前美麗的宮殿此時更像是一座鬼屋,又像是另一個世界。原本在別館休息的克莉絲蒂娜的護衛們已全部出動,從後方將萬華殿包圍,貴族們已經逃遠,水聲依舊驚天。
「克莉絲蒂娜。」伊莎貝拉低聲念誦著她的名字,「你一定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