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四章我不會承認
站在暢春園荷池邊風雨樓的樓頂上,可以看到遠處太極宮那一片宮殿的金頂。這兩地相距其實並不算很近,可是在長安城裡不管是暢春園還是太極宮,似乎都能左右很多人的命運。不管是誰入主這兩個地方,都會有人隨之升騰有人隨之沒落。
方解站在木樓三層上,手扶著欄杆看著遠處太極宮有些失神。
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冷酷了。當初在樊固城的時候,乃至於在到樊固之前,只怕他都不會做出現在這樣的事來。那個時候的他心裡還很大限度的保持著從前世帶來的單純,可是現在,方解覺得自己正在轉變成另外一個自己。
一個潛伏在心中,隨時準備著出來掌控這具軀體的自己。
木三提著自己的錦衣衣角小心翼翼的從樓下上來,腳步很輕很輕,似乎唯恐驚擾了這寂夜,又或許是怕打擾了那個站在三樓上貌似遠觀卻在俯視天下的年輕男子。
他身上的錦衣代表著什麼意義木三心知肚明,正因為如此他對那個年輕男子的尊敬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自古以來,從沒有一個宮裡的太監穿上過堂堂正正的四品官服。哪怕是在大隋真宗年間權勢滔天的秉筆太監吳陪勝,在天祐皇帝在位時候深得其信任的太監蘇不畏,都不曾有這樣的榮耀。
在外人看來,太監就算再被皇帝重用也還是太監。不可能有和朝臣一樣的封賞,因為朝廷不會容得一個不健全的人出現在朝堂上與其他人同列。
「主公」
木三站在方解後面,深深的俯身叫了一聲。
每次被方解召見,木三都有一種朝聖似的的心態。他每每看到方解,都有一種忍不住跪下去頂禮膜拜的衝動。
「木三,你站在這裡看太極宮,覺得如何?」
木三直起身子迅速的看了一眼,然後又迅速的垂下頭:「奴婢眼界太低了,即便站在這高處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不過奴婢心裡倒是有個想法……站在太極宮外面高處看著那兒,再美,也不如坐在太極殿裡看不到太極宮的全貌美。」
方解回頭看了木三一眼,笑了笑。
「能說出這話,讓你只在宮裡做些瑣碎小事倒是委屈了。」
「奴婢不管做什麼,只要是為主公做事就行了。主公之事無小事,所以不委屈,只惶恐。」
如果這話換做別人來說,方解心裡或許會有些覺著噁心。但從木三嘴裡說出來,偏偏就那麼自然而然那麼理所當然。
「你雖然穿上了四品官服,但你現在還是朝廷之外的人。我一直想找個由頭讓你入列上朝,不過你也知道那些人心思不好扭轉過來。你總得再立些功勞,我才能讓你名正言順的站在那兒,誰也不敢說三道四。」
「謝主公!」
木三連忙拜了一拜。
他知道自己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了,說實話他以前在長安城裡生活的那兩年總覺得自己過的暗無天日,每一天或許都是死亡的前一天,這種感覺讓他無法承受。可是當黑旗軍入城,那種撥開雲霧的感覺又讓人爽的無以言表。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做危險的事並不可怕,因為危險的事做成了會有豐厚的回報。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方解問。
「家裡沒有了,不過還有個大伯,大伯家裡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木遼,已經三十幾歲,聽說已經有兩個男娃了。次子叫木重,有三個女娃。不過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了,京畿道戰亂,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家裡。」
方解點了點頭:「回頭我讓陳孝儒派人去查查,人都接到長安城裡來。從你堂兄木遼的兩個兒子裡,你選一個過繼給你。回頭我交待你件差事做,做完了之後我給你一個縣子的爵位,世襲。」
木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婢……奴婢感激涕零!」
方解搖了搖頭:「起來吧,你跟著我做了很多事,這些東西本就該給你的。只是這個世界便是如此,就因為你身子不健全所以就會被人歧視。所以你要想出頭,就要付出比別人多一倍甚至幾倍的努力。只要你有這個毅力,我就給你這個前程。」
「主公放心,奴婢這條命都是您的,不管您吩咐什麼,奴婢就算是拚死了也願意。」
「也沒什麼旁的……剛才我說了,你雖然官居四品,但是朝廷之外的人,就算是在黑旗軍中也是站在外面看的人,正因為你站在外面看,所以比裡面的人看裡面的人更清楚。你說說,黑旗軍中這些將領都如何?」
木三本等著方解吩咐做什麼事,忽然被問到這個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但說無妨。」
方解看了他一眼說道。
……
……
「先說說獨孤吧。」
方解說道。
木三沉吟了好一會兒後才很緩慢的說道:「對獨孤大人,奴婢其實不怎麼瞭解。但屬下從其他人那聽來的都是溢美之詞,說獨孤大人有宰相之才。這話可不僅僅是黑旗軍中內的在說,便是朝廷裡那些以前的朝臣也在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那些人也為之信服,獨孤大人不簡單。」
他用了不簡單這三個字。
「還有嗎?」
方解問。
「這個,奴婢真的說不好。獨孤大人有才學有能力,不然主公也不會如此重用。不過,奴婢只是覺得,獨孤大人似乎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些,這陣子最忙的莫過於他了。黑旗軍中的事他要做,整理朝廷的事要做,安置地方的事要做,軍務民事,聽聞每天睡覺不超過兩個時辰。」
方解點了點頭。
「說說陳孝儒。」
木三這次沉吟的時間更久:「陳都統能把驍騎校帶的這般好,其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甚至,奴婢覺著他比起以前掌管大內侍衛處的羅爺和侯極還要好。羅爺做事大局觀好細節上處理的不夠好,所以經常會出縣以下紕漏。侯極做事很精細但正因為精細所以大局觀不夠好,他們兩個人本是絕配,楊易安排他們兩個共事也應該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可惜的是他們兩個看似親密實則誰對誰也不信任,所以大內侍衛處的情衙一直游離在羅蔚然的掌控之外。」
「陳都統做的就比他們兩個好些,他知道應該給下面人多大的權利,也知道給下面人多大的信任。驍騎校前面十三個千戶,沒有人說陳都統不公平,這本身就是一件極難得的事。我以前在宮裡的時候,一個管著百十個老弱的浣衣房主管太監背後就有幾十個人罵,要想管好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方解點了點頭:「說缺點。」
木三想了想道:「缺點……或許就是因為大內侍衛處出身的緣故,陳都統身上的陰暗氣太重。什麼事都喜歡放在暗處做,而不是拿在明面上來做。所以一旦被陳都統盯上的人,一定不好過。」
方解嗯了一聲:「說說吳一道。」
木三臉色變了變,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搖了搖頭:「奴婢對散金候,一句評語都不敢說,因為奴婢……看不透。」
方解笑了笑,他理解木三的意思。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以吳一道的權勢要想造反根本沒必要和方解靠在一起,要知道那個時候方解還不過一條小魚,而中原裡的蛟龍那麼多,誰都可能翻身。就算是吳一道自己組織勢力造反,似乎也比當時選擇幫助方解要容易些。畢竟跟著方解,得罪了太多的世家大戶,貨通天下行的潛在實力,很多都發揮不出來。
所以木三才會說,看不透。
「我已經讓散金候從貨通天下行裡選三百名精銳出來,然後再讓項青牛選一百個人,我會再從麒麟的精步營裡挑選一百個人,一共五百人給你……從今天開始這五百人就聽你的號令行事,他們的生死都握在你手裡。」
「主公……奴婢做什麼?」
木三緊張的問了一句。
「朝廷裡的人也好,黑旗軍的人也好,你都有權利去查,但都是在暗處查。包括獨孤,包括陳孝儒。你的這些人存在,連驍騎校也不能知道。如果這個消息洩露出去,我不會承認,還會殺了你。」
木三嚇得肩膀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心裡那種興奮激動又替代了緊張和恐懼。
「我要重建演武院,過陣子這五百人就會以別的名義調進演武院裡。這些人的訓練不需要你來做,你也訓練不出他們什麼。武藝上,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心智上,自然也要選上上之人。我會請羅蔚然在演武院後山訓練他們,讓他們做到如何成為一個隱形人。」
「奴婢知道了。」
木三立刻反應過來:「就好像當初大內侍衛處情衙裡,有一批普通人,他們沒有武藝,但他們都是很強的殺手,誰也不會在意他們,因為他們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會顯眼。」
「嗯」
方解點了點頭:「所以我才會想到讓羅蔚然來訓練他們,記住我給你的權利,你的人沒有別的事要做,就是在暗中好像蒼蠅盯住食物一樣,盯住每一個官員。你直接向我一個人匯報消息,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調動你們。」
「是!」
木三重重的點頭:「那麼……真的是誰都可以查?」
方解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要一個身份甚至一份我給你的手令,這樣你好行事。但這些我都不會給你,甚至我不會承認跟你有過這次談話。」
木三顯然猶豫了一下,然後俯身:「奴婢明白了。」
……
……
散金候府
吳一道推門走進酒色財的房間,看了一眼笑呵呵迎過來的酒色財:「傷好了些沒有?」
酒色財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已經好利索了,爺有事吩咐?」
吳一道搖了搖頭:「沒什麼事吩咐,倒是有些事要問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