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何必解釋?
楊堅回到大營之後,有好一陣子看起來都恍恍惚惚。就算是他身邊的親信將領也不敢去過問,因為楊堅偶爾間眼神裡有一種令人畏懼的東西在閃爍。誰也不敢確定,自己貿然去說話會不會招惹來禍端。
別人不敢
大自在敢
大自在似乎還沒有適應自己的新衣服,走路的時候總是不時低頭看看,也許他覺得這衣服的款式太醜了些,也許他覺得這衣服太花哨了些,也許是覺得……這衣服和他真的不適合。在大隋,皇帝以明黃為尊,朝臣以紫色為尊,有多少人夢寐以求也求之不得的紫色錦衣,在大自在卻忍的很難受。
走進楊堅的大帳,大自在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到一邊站住,微微垂著眼簾,眼觀鼻,鼻觀心。
「朕在想,到底你和方解,誰才是對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楊堅說了一句話,視線卻飄忽在窗外。
「方解是對的。」
大自在笑著回答。
楊堅詫異的看了大自在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大自在居然會這樣回答。
「臣也是對的。」
大自在的笑容永遠那麼溫和,若是女子看到他的笑容一定會被迷住。他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會引來多少懷春女子側目觀看。事實上,大自在下山之前幾乎沒有見到過女子,而他對女子也沒有什麼興趣。
他很少離開大雪山。
「對與錯,在乎於著眼處。」
大自在道:「陛下分不清臣是對的還是方解是對的,是因為陛下是用自己的眼睛來看自己的思維來判斷,臣和方解說的貌似都有道理,所以陛下無法分辨。可換個著眼處,陛下將自己看做是方解,那麼便可以毫無疑問的確定方解說的是對的,因為方解在為他自己考慮。若陛下將自己看做是臣,那麼也可以毫無疑問的確定臣是對的,因為臣亦出自私心。」
楊堅點了點頭:「你這話,倒是很真。」
大自在道:「臣從來沒有在陛下面前否認過臣的心思,臣投靠陛下是因為陛下您強大,而臣所作所為可以美化說來全是為陛下考慮,實則還是臣為自己考慮。但……臣為自己考慮,還不是出於希望陛下更強?只有陛下更強大,臣能得到的才會更多。所以臣的私心和為陛下的公心,不矛盾。」
「你的意思是,方解不可信?」
楊堅問。
大自在道:「陛下若信他,也不無不克。只是臣始終覺著,方解真的沒有必要為陛下您考慮什麼。臣不信,這世間有人做事真的不是利益驅使,尤其是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人。臣相信,興師動眾數十萬的方解,終究還是為了他自己多些。」
楊堅沉默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這話也中肯。」
見楊堅不反對,大自在笑了笑問:「那陛下還煩惱什麼?」
「你」
楊堅的回答很直接:「朕在想,方解是為了自己,你也是為了自己……所以方解有可能說謊,你何嘗沒有可能說謊?」
大自在微微愕然,倒是沒有想到楊堅的思維方向居然這樣偏。
「看來陛下是被方解說動了心思呢。」
大自在輕輕的歎了口氣,臉上那種淡淡的憂傷會讓任何一個看到他的女子為之心疼。
「是」
楊堅沒有否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朕就必須和方解決一死戰。如果方解說的是真的,真可能要丟掉東疆半壁江山。所以不管是你是真的還是方解是真的,朕似乎都沒有必要覺著高興。」
「其實陛下想著的,是方解的火器營。」
大自在道:「陛下其實心裡很清楚,之所以不決是因為陛下擔心方解的火器營真的比勝屠還要強大。如果是那樣的話,鐵甲軍將沒有任何優勢可言。而方解還有至少五萬精騎,這支騎兵戰力驚人,一旦決戰,這五萬精騎對陛下的人馬必然有極大的威脅。」
「所以……」
大自在語氣一轉:「陛下不決的其實不是軍務上的事,而是殺不殺方解的事。殺了方解,就沒有這麼多讓人惱火的事了。」
楊堅的眉角微微往上一挑,他似乎很不喜歡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破的感覺。沒錯,與其說他擔心的是東疆擔心的是方解的火器營,其實他想著的還是殺不殺方解。殺,捨不得,那數十萬精銳再加上精騎和火器營,山珍海味一樣誘人。不殺,方解早晚都是禍害,留著他任由其發展壯大,將來再面對的時候只怕更難受。
「其實也不只是方解。」
楊堅長長的歎了口氣:「歸根結底,朕擔心的是火器。」
他看著窗外道:「如果洋人真的如方解所說,擁有比勝屠強大百倍的力量,那麼朕真的沒有多少勝算。朕在陵墓裡睡了二百年,這二百年竟然變化這麼大。時間居然出現了那樣令人心悸的武器,怎麼能讓人心安?」
「那就將這些東西徹底除掉!」
大自在一字一句的說道;「陛下擔憂的是火器,擔心這種東西一旦普遍裝備軍隊,那麼大隋雄師歷來在橫刀刀口上浴血的日子就過去了。而這種東西可不只是讓士兵增強殺傷的能力,還可能影響整個江湖。」
楊堅知道大自在的意思,因為他也在想。
「火器一旦開始真正的替代了橫刀和羽箭,那麼被替代的不只是這些冰冷的兵器,還有活生生的人……修行者。」
大自在語氣很輕的說道:「一個資質一般的修行者,歷盡十年苦功也不過四五品修為。即便是佼佼者,十年也不過七八品。唯有天下少見的天才,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取得很高的修為,可這種天才少之又少。」
「百姓們對於修行者有一種天生的敬畏,那是因為修行者個人實力強大。修行者可以輕易的殺死普通人,但極難被普通人殺死。而火器一旦取代了現在的兵器,那麼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不再敬畏修行者了……因為四五品的修為,根本擋不住火器。」
大自在道:「想想我就不安。」
楊堅卻眼神逐漸明亮了起來,眼神裡的陰霾竟是逐漸散去了不少:「這麼說來……火器還真的是個好東西,朕不需要受人尊敬的修行者,因為只有朕一個人受人尊敬就夠了。相對來說,朕更喜歡人們依靠外力做事,而不是自己的本事。」
大自在忽然懂了楊堅的意思,所以有些憂傷。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居然讓楊堅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出去,而且一步就跨出去很遠。
所以他有些失望,有些惱火。
「陛下……火器的威力不是固定不變的,就如同修行者的修為不是固定不變的一樣。臣確信,修行者靠著自己的努力拼爭一定會越來越強。而火器隨著用處越來越多,那麼其未來自然也會越來越大。人們的前進的方向不再是成為一個修行者,而是花更多的心思耗更多的精力促使火器威力更大,一直大到……火器連大修行者都可以擊殺。」
大自在這話說完,楊堅的喜悅顯然淡了下來。
「陛下啊」
大自在歎道:「火器帶來的最大的改變,是讓普通人失去對實力強大之人的敬畏啊。」
楊堅皺眉:「你如何看?」
「剷除!」
大自在極認真的說道:「陛下不需要可以操控火器的普通百姓,必須需要的是足夠愚昧的百姓!只有百姓依然愚昧依然對修行者保持著敬畏,那麼占天下九成九的百姓,依然只會順從。而一旦讓普通百姓掌握了可以殺死修行者的東西……那就無異於打開了一扇讓世界血流成河的門。」
……
……
「小方方,你在想什麼?」
項青牛從半開著的門裡擠進來,懶到懶得伸手把門完全推開。而他進來之後臉上的驚喜那麼幼稚甚至白癡……方解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這傢伙為什麼驚喜,肯定是因為項青牛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可以不用把門完全打開就能走進來。
「我瘦了」
項青牛說。
果然啊……
方解無奈的歎了口氣:「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永遠都只看到美好的一面。換句話說,是只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別四處亂看,我說的是你。」
項青牛聳了聳肩膀,在方解對面坐下來:「人啊,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艱難了,為什麼還要自己看不起自己?若是整天自己都瞧著自己不順眼,那活著多辛苦多累多淒涼?還是多覺得自己美好一些比較好,可以增強自信。」
方解被項青牛逗笑,心裡的煩惱都淡了幾分。
「你來找我,絕對不是來得瑟自己口才的。」
方解說。
項青牛點了點頭:「是的啊,我絕不僅僅是來得瑟自己口才的,我還要來得瑟我的智慧……無與倫比的智慧!據一位聖賢說,胖子的智慧遠比瘦子要多,而且更持久……瘦子一般五十歲就癡呆了,胖子就不會。」
方解道:「是啊,胖子到不了五十歲就吃呆了。」
項青牛坐下來,讓自己看起來正經些:「我來其實是想問你,你不覺得大自在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方解問。
項青牛噢了一聲:「我忘了,在這之前你沒和他打過……我卻和他打過,我現在還說不清楚到底有什麼不同,我只是覺得,這個大自在和我在大輪寺裡遇到的那個不一樣,到底哪兒不一樣?我又找不到詳細之處。」
「然後呢?」
方解問。
項青牛往後靠了靠:「然後就是你的事了,作為一個智者不能給愚昧的人提醒太多,不然愚昧的人永遠不懂得開發自己的腦筋,然後的事你來想,想明白了告訴我一聲就是了。」
「你親眼看見大自在被大輪明王殺了?」
方解忽然問了一句。
項青牛點了點頭:「難道你不相信我這雙炯炯有神洞察一切的大眼?」
方解笑了笑:「麻煩你把眉毛撩起來一點,我看看你眼睛在哪兒……或許這正是你覺得大自在不一樣的地方吧,你知道大自在死了,可他卻好端端的活著。大自在自己說是他騙過了大輪明王……對吧?」
項青牛點了點頭:「對,是這麼說的。」
「他何必要跟咱們解釋的那麼清楚?」
方解問了一句,項青牛心裡一動。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樣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