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懲罰
白衣男人看了張易陽一眼,似乎對方臉上的憤怒和無奈讓他有些開心:「人那麼辛苦艱難的往上攀爬,只是因為追求可以有不講理的資格。」
他指了指張易陽:「就好像你,在絕大部分人面前都可以不講理。」
張易陽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後問:「你來殺我?」
白衣男人搖了搖頭:「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動手殺過人了,前陣子我去南燕見了見那個叫方解的年輕人,我對他說我只是一個看客。只不過是有些蠻不講理的看客,因為我不需要你們同意,想看就看,我可以隨隨便便進入你們的生活。」
張易陽問:「你到底是誰?」
白衣男人將杯子裡的茶喝完,然後自己動手倒滿:「我只是一個偶然得到了眷顧可以在時間長河裡多停留一會兒的人,曾經以為自己了無生趣所以也想過死,甚至死過,不過時間久了之後各種感情也就看的都淡了些,只剩下一種摸索。」
「摸索?」
張易陽沒懂。
白衣男人笑了笑:「我來找你,不是想殺你,只是想看看你有什麼特別。我這些年一直在看著江湖,看著那些出類拔萃的人有什麼特別。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有自己與眾不同之處,發現這些,對我來說有好處。」
「你到底想幹嘛?」
張易陽又問。
「想……」
白衣男人整理了一下措辭:「想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有什麼秩序,有什麼規律。普通人想的是如何更好的生活,為了茶米油鹽而奮鬥。權貴想的是如何再權貴些,為了天下而奮鬥,那是因為這些是他們的需要。我之所以看著江湖上一個又一個出類拔萃的人奮鬥,是因為那是我的需要。」
張易陽終於明白,對面這人是個瘋子。
「原來你已經不把自己當人看了。」
他說。
白衣男人微笑:「我本來就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所以想的事才會在人眼裡看來那麼虛無縹緲不切實際。我看著你們這些掙扎起來的人,想從中找出秩序或規律,如果被我發現這秩序或者是規律,那麼我就可以去嘗試。」
「嘗試做天?」
張易陽忽然覺得自己不怕了,白衣男人上山的時候他真的怕,因為他想到了師父,那個自以為天下第一有風度的道人,只是看到一個比自己更有風度的人,就被破了道心的可憐蟲。其實人就是這麼可憐,他師父的修為就算在江湖中算不得最高最高的那個,可也足以一腳踩下去江湖顫一顫。
可這樣的人,那麼輕易甚至荒謬的被人毀了。
所以他怕,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也如此輕易荒謬的被人毀了。
可現在他不怕了,因為他發現對面這個明明很可怕的人已經完全脫離了人的概念。張易陽明白這是為什麼,當一個人到了那種會當凌絕頂的高度,前面的目標裡再也沒有一個人的時候,目標就會變成其他虛無的東西。
他聽聞過很多這樣的例子,有江湖大豪客以為天下無敵便跑去北疆徒步登天下第一的高山,爬到山頂狂嘯一聲我為尊然後氣絕。有人跑去大海遍尋仙山以為可以脫離武道而入仙道,最終屍骨都不止遺落何處。有人修為高到一定地步之後便疑神疑鬼,以為天不容自己,雷電都是天要滅自己的神罰,整日躲躲藏藏。
這些,都是瘋子。
面前這個尋找什麼世間秩序的人,也是個瘋子。
這個瘋子,居然想做天!
「你一直看著江湖上那些出類拔萃的人,看著他們走自己的道。你想從中看到一些端倪,想看到是不是天在左右著世間一切。你想找到天的所在,然後你挑戰它,你想做天?你想找到秩序,是因為你想創造秩序。」
張易陽問:「我可以這樣理解?」
白衣男子笑了笑:「不對」
他的笑容背後,有些張易陽看不懂的淡淡的悲傷,正因為看到了這一抹悲傷,張易陽又覺得自己之前理解的錯了。一個瘋子,不會有這樣的悲傷。
「因為我站得高,所以我看到遠處的東西比你早。」
白衣男人站起來,走到松樹下看著天空,從樹葉的縫隙裡需找著光亮:「很多年前,人不能修行,那個時候人活的很艱難,面對猛獸,瘟疫,各種天災,人無法抗爭。雖然人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但毫無疑問是所有生靈中比較弱甚至可以說最弱的那種。貓狗蟲蟻都可以預感天災到來從而躲避,野狼可以咬斷自己的斷腿而繼續活著,人呢?」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人才會不甘,然後有一天發現了可以修行。人的身體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而變得強壯起來,比那些擁有先天優勢的野獸還要強壯!可以修行的人,也可以避開瘟疫,天災。人開始越來越像是真正的統治者,人力,開始名符其實的成為時間最強之力。」
張易陽靜靜的聽著他說,腦海裡仔細整理著這些話。
白衣男人道:「人可以修行,把人帶到了另一個層次。因為有了修行者,人便少了許多懼怕。一個鎮子裡有一個修行者,猛虎惡狼不敢侵襲。一座城有一個修行者,可以預感地震提醒百姓。一個國家有一個大修行者,甚至可以震懾外敵。」
他回頭看了張易陽一眼問:「可對?」
張易陽點了點頭:「對」
白衣男人說的沒錯,這些都是事實。一個不需要太強修為的人,就足以保護一個村子不被野獸侵襲。一個感知型的修行者,足以提前發現地震這樣的天災而提醒百姓提前自救。一個修為絕強的大修行者,可以讓一個國家太平很久。
比如,有萬星辰的大隋。
「這是什麼?」
白衣男人問。
「是什麼?」
張易陽沒理解,搖了搖頭:「什麼是什麼?」
白衣男人微歎:「你還是想的太少了……人可以修行之後變得強大,所以得到了許多好處,這好處的本質是什麼?」
這次他不是問張易陽,他停頓了一下說道:「這好處,其實何嘗不是在挑釁?」
「挑釁?」
張易陽又沒理解。
白衣男人道:「如果野獸的體質比人強大,天災就是讓人受罪的,這些是不是世間既定好的秩序?如果是,那麼人開始修行,避開這一切就是在挑釁這秩序。如果人的修行強大到無視這些秩序,那麼持續的破壞這秩序會不會有什麼後果?」
張易陽愣了一下,忽然心裡一震。
「我說我只是個看客,置身其中卻不想干預什麼,我就是想看看破壞秩序是不是會遭到懲罰。這些年來,修行者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我卻越來越擔心。」
白衣男人歎了口氣:「物極必反……當修行者已經能左右朝堂,左右發展,修行者的末日只怕也要到了。」
……
……
張易陽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終於有些理解面前這個瘋子的想法是什麼了。這個瘋子已經活了很久,有多久他不知道,但張易陽肯定這個人一定看到了修行者的發展,如果他是從最初開始看,那麼他活的年歲已經足夠恐怖。但因為張易陽知道大輪明王這樣的存在,所以對白衣男人的存在也就不如何詫異。
如果一個人見證了修行者從最初的寥寥無幾,到現在的盛況,那確實是一件很讓人震撼的事。但可以想像的出來,那應該是一個很奇妙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一開始很孤獨,後來他發現了一個同類,再後來同類越來越多,那種感覺一定讓人興奮。
可正因為他看到的太多了,所以想的也太多了。
「人既然可以修行,那是因為人的身體有這樣的潛質。野獸不能修行,是因為野獸沒有這樣的潛質。」
張易陽開始說出自己的看法,之前的戒備心少了許多:「所以,既然是人本就有的潛質,那麼就不算違背天道,就不算挑釁秩序……如果真的有這種秩序的話。」
「不對」
白衣男人道:「我曾經也想到過你說的這些,但後來我又想到,人弱小,但頭腦最好最靈活,所以人為了生存而運用了頭腦,想出來很多法子來發展,發明了許多工具來輔助……這似乎才是人的發展秩序。但人修行之後,這種頭腦用的就少了……我可以一指斃掉一頭野獸,又怎麼會再去想發明什麼工具?我不能修行,但我村子裡有人可以修行就能保護村子,我只需耕田種地就好了,也懶得再去想什麼。」
「這種思想越來越普遍,又比如軍人,士兵們會想,有大修行者將敵人的主將殺死,那麼我只需到時候往前衝一衝就好了,懶得再去想如何讓軍隊更加強大。」
白衣男人道「這種狀況,就是修行者發展的極致了。已經不再是促進人的進步,而是在阻礙人的進步。所以我才擔心,修行者的末日就要到了。」
「直到有一天……」
白衣男人有些悵然道:「我去了大海的另一端。」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我看到了人發展的另一種極致。」
他想到了那個叫方解的年輕人,他明明沒有去過大海的另一端,卻為什麼會想到另一種發展的方向?他明明是個體質超乎尋常的人,如果他一門心思都用在修行上,他完全可以成為另一個震古爍今的存在。
大海另一端的人,沒有發現修行這一條路,但他們卻找到了一條同樣讓人變得強大的路。火器,可以讓普通人達到如修行者一樣的強大。在彼岸,火槍的威力已經遠超弓箭,野獸聽到槍聲就會嚇得遠遁。火炮的威力足以堪比一個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操作者只需要點燃引線!
一個修行者,苦苦修行幾十年也未必能到六七品的高度。論威力,這樣修行者的一拳絕對比不上火炮一擊。而真正的大修行者當然不屑於火槍火炮,可這樣的大修行者有幾個?相對於數以億計的百姓來說,幾十個,哪怕幾百個大修行者能阻止另一條發展的路嗎?
如果當有一天,窮盡一生的修行也不如一炮轟開的時候,那麼修行者的末日,真的來了。
誰還會去那麼辛辛苦苦的修行?
所以他才想讓方解活著,他想看看,這樣的路是不是對的。如果中原沒有方解這樣一個人,那麼日後會不會被這個世界拋棄?
這是不是,天對於中原人破壞秩序的懲罰?
白衣人看向東方
彼岸的人,就快來了。
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