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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我有我的無懼但不告訴你
第二個進門的是南燕北伐軍大元帥慕容永鐸,這個人在南燕聲名顯赫。據說七八歲時候就在朝堂上出口成章,且極有辯才,便是和南燕大儒辯學時候也是妙語連珠。後來又拜在佛宗一位高僧門下,精通佛宗經意,十五歲高中狀元,殿試的時候引經據典口若懸河,引得慕容恥一陣讚歎。
他仕途極為通暢,獲殿試頭名之後就被慕容恥欽點在禮部做事,後來調入戶部,只二十幾歲就做到了南燕戶部侍郎,是南燕立國後最年輕的從三品大員。再後來因為調度支持征剿紇人有功,調入兵部任職,只一年,便被慕容恥升為大將軍。雖然官階上來看只升了半級,可地位絕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這樣一個在南燕家喻戶曉驚采絕艷之人,在雍州外被方解的黑旗軍把自信和自尊一口氣踏了個七零八落。
不過慕容永鐸也算是經歷過許多事的人,所以對於自己成為階下囚在最初的絕望失意中逐漸恢復過來。在雍州大牢裡的時候,他每日誦讀佛經,一坐就是一日,不吃不喝,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所以方解沒有在他臉上看到如圖渾多別一樣的死氣,有的只是平靜。
「大將軍是要處死我了?」
慕容永鐸第一句話問的很直接,但語氣中並沒有什麼恐懼。
「信仰果然能讓人安靜踏實。」
方解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慕容永鐸隨即坐了下來,他不說話,等著方解回答他的問題。
「我本想直接處死你,因為你和圖渾多別不同。」
方解道。
慕容永鐸點了點頭:「大將軍說的沒錯,我已經沒有一點價值。」
方解沒有否認,笑了笑說道:「我生擒你和圖渾多別,我從後者那裡可以得來很多東西,比如關於紇人的情報,比如關於南燕的消息。我不問你,是因為我知道即便問了你,你也不會說實話。」
「是」
慕容永鐸點了點頭:「我姓慕容。」
方解嗯了一聲:「你很平靜。」
慕容永鐸看了看桌案上放著的茶水:「可以喝?」
方解點頭。
慕容永鐸端起來品了一口,然後緩緩的舒了口氣:「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不過因為保存的不夠好,有些發潮,所以茶味稍顯澀了些,入口不夠潤,過喉有些硬。」
他將茶杯端在手心裡,暖著手:「大將軍剛才不是說了嗎,信仰能讓人安靜踏實。前幾日在囚牢裡的時候,有個獄卒見我誦讀佛經於是嘲笑我,說佛宗大輪明王都死在朱雀山上了,大輪明王坐下四大天尊也都已經死了,問我信奉佛宗可有什麼意義。我告訴他……我信奉的佛宗,是我自己的佛宗,大輪明王死了,四大天尊死了,就算是佛宗滅了,可我的佛宗依然光明普照。」
他搖了搖頭:「可惜,那獄卒不懂這些,還以為我癡心妄想也要去做大輪明王,其實他哪裡知道,我早就已經是自己的大輪明王了。」
看管大牢的都是驍騎校的人,所以知道大輪明王的死。
「好心境」
方解讚了一句。
慕容永鐸信奉的是佛宗,但不是大輪明王的佛宗,而是他自己的佛宗。
方解看了慕容永鐸一眼,然後問:「一個窮人,最初的時候只有幾個生死不離的朋友,每天面對艱辛的生活,雖然過的坎坷卻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很快樂。他愛吃肉但少殺生,他膽子小害怕見到死亡。但是後來,他找到了一個寶藏成了有錢人,他決定用這個寶藏為他自己也為他那幾個生死不離的朋友打造一個安樂美好的家園。於是,他開始有一大半的時間不快樂。」
「因為他殺了很多人?」
慕容永鐸問。
方解點了點頭:「很多,或許以後會更多。這樣做,是對是錯?」
慕容永鐸問:「他心裡安靜嗎?」
方解沉默,然後搖了搖頭:「不安靜。」
「心有善念之人,才會不安靜。若是大奸大惡之徒,殺了人只會興奮然後變得安靜。不過……既然他心裡不安靜,其實自己本就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他有一個美好的願望,但走的卻是一條血腥路。因為他想要的美好太大了些,如果把美好放小一點,就會快樂。」
「謝謝」
方解鄭重的道謝,但是卻搖了搖頭:「有時候,身不由己。」
慕容永鐸點了點頭:「這世界本來所有的幸福,都是建立在別人不幸福的基礎上。比如有一對夫妻和美甜蜜,看起來美滿快樂。可一定會有其他愛慕這夫妻之人痛苦,過的很不幸福。比如商人賺了一大筆銀子,所以高興得意。一定會有人因為他賺了錢而賠了錢,所以不快樂。比如陞官,一定有競爭對手不滿意。」
「你的意思是?」
方解問。
「不是神,管那麼多幹嘛呢?」
慕容永鐸笑了笑說。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了方解的預料,所以他點了點頭:「有道理,若我不殺你,你會快樂嗎?」
「會」
慕容永鐸的回答很快也很平靜:「活著,終究還能得到享受。哪怕是在苦難之中,也會有點滴幸福可言。」
他停頓了一下問方解:「他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因為這世界滿惡」
方解回答。
「如果勸慰引導都不管用,那麼就只能打。」
慕容永鐸有些失神的說道:「其實人是最賤的生靈,很賤。你包容愛護,便會養出飛揚跋扈。佛宗輪經上說,人有七情六慾,是為妖魔之源。生活平穩安康之人的善念,總是比生活辛苦折磨的人多些。但,因為站在的高度不同,所以影響也不同。比如一個乞丐,有七分善念三分惡念,那麼他的惡念,最多是偷吃別人家一條狗。但一位帝王,也是有七分善念三分惡念,那他的惡念,就能生靈塗炭。」
「好像有道理」
方解回答。
「大將軍以為,如何治惡?」
方解沉默了好一會兒,問:「世人對什麼體會最深刻?」
「體會最深刻?」
慕容永鐸喃喃了一遍,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忽然臉色一變:「明白了……」
方解微笑著說道:「你有悟,所以我不敢殺你。」
慕容永鐸沉默,然後起身深深一禮。
「去朱雀山吧,我給你一片田,一座屋,一車書。」
慕容永鐸再次施禮:「謝謝……」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止步:「大將軍,這條路會很痛苦,因為你給別人痛苦的時候,自己也會疼。」
方解笑了笑,沒有說話。
慕容永鐸走出書房之後,方解把陳孝儒叫進來吩咐安排人送慕容永鐸去朱雀山。陳孝儒不解,問為什麼不殺此人。方解看了看慕容永鐸的背影:「他自己散了一身功力,斷了氣脈,你的人沒有察覺?」
陳孝儒搖了搖頭:「沒有」
方解道:「他看破了,所以我不敢殺。」
不敢殺
方解是怕,這時間少一個純粹之人。
……
……
慕容永鐸走出書房後,臉色有些迷茫,他一邊走一邊沉思,然後忽然駐足長歎:「這世界什麼才讓人最深刻難忘?」
「只有痛苦,人們記住痛苦的時間,比記住其他任何感覺的是時間都要長吧。」
他喃喃自語。
……
……
方解讓人重新換了一杯茶,放在駱秋面前。看起來,這位老者也很平靜。但是他眸子裡若隱若現的恨意,還是出賣了他心裡最真實的感情。
是的,他恨方解。
恨不得生吃了方解。
「痛苦?」
方解問。
駱秋的眼睛直直的看著方解的臉,似乎是想將這張臉死死的記在心裡。
「或許你在這樣想……」
方解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語氣平緩的說道:「你在想,我殺了你全家,你就算死了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我,所以你才會這樣死死的盯著我,你在告訴你自己,要記住我相貌,以後變成鬼來一口一口吃了我。」
駱秋的手在微微發顫,但他卻忍著沒有說話。
「這只能說明你已經承認自己敗了。」
方解回頭看了駱秋一眼:「只有失敗的人,才將希望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上。如果真的能有這樣的事發生,我應該每一夜都被咬的遍體鱗傷才對。就算僅僅是這雍州城裡,也有數千鬼魂要吞我,若是出了城,有幾十萬紇人的鬼魂在對我張著嘴呢。」
「既然是要殺我,何必還要說這些?」
駱秋壓著聲音問。
他曾經是顯赫的封疆大吏,是唯一能和羅耀在雍州卻相安無事的朝廷官員。所以,沒有人可以否定他很聰明的事實。只是在某些時候,低估一個人帶來的後果很嚴重,駱秋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他又不算很聰明。
他能和羅耀相處,是因為他知道永遠把羅耀放在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上。而他低估了方解,是因為他覺得方解和羅耀相差十萬八千里。
「因為我想讓你死了心,別想著什麼化作厲鬼這種事了。」
「方解,你不會成功的。」
駱秋說。
「成功什麼?」
方解問。
「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你這樣的人都不可能會成功。自古以來,無論是任何人想要有大成大就,都離不開世家大戶的支持。任何一個朝代的更替,開國皇帝身後都站著一大群有實力的世家之人。你根本不懂得這個道理,以為一味的殺戮可以讓所有人都怕你……你顯得太簡單膚淺了,幾百上千年的世家,難道是殺幾十個人幾百個人就能嚇住的?」
「你只會獲得仇恨,讓更多的有實力的人恨你敵對你,最終,你會被那些龐大的勢力絞成碎片。」
「謝謝你的忠告。」
方解微笑著說道:「但,我不打算聽從。你說的沒錯,我現在拉的仇恨夠多了。各大家族的不歡迎人物排行榜我肯定在首位,到哪兒都會有人戒備我,而不是接納我。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被你們這些人接納,是你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方解走到駱秋身邊,彎下腰壓低聲音道:「我和一般人最不一樣的地方,是我貪卻捨得。大部分人貪但捨不得,這是因為我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沒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住客,而是一個過客。我只想這一輩子的事,所以……我怕什麼?」
「你的子嗣你也不顧及?」
駱秋陰寒的問。
方解笑了笑:「總之……你會失望。」
方解直起身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今天見了三個人,前兩個都沒殺,理由不同。而你卻要死了,理由只有一個,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