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他叫蘇屠狗
「王爺為什麼不等他醒來親自告訴他?」
卓布衣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您也知道他性子偏執,若是醒來後我告訴他這些事,他心裡必然疑慮重。」
「我和青牛今夜便要去大雪山了,他或是要昏睡一兩日才能醒來。」
楊奇看了方解一眼,手往下一壓方解漂浮在半空的身體緩緩的落了下來,他依然熟睡,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而此時卓布衣也猜理解楊奇為什麼先一步將方解的六覺封閉,楊奇從方解體內剝離出那兩道紅色氣體的時候,必然是一個極為痛苦的過程,而六覺被封,方解就體會不到這種痛苦了。
「他想尋我也尋不到,你讓他踏踏實實回中原去就是了。那裡才是他應該在的地方,如今禍根已除,那些時時刻刻盯著他的人也就失去了感應,以後的路就要靠他自己去走了。多年之前有人能靠自己走到那一步,他未必不能。中原的江湖有這樣一個好苗子不容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他過早隕落。」
他一直說的是中原,而不是大隋。
卓布衣敏銳的察覺到了這點,腦子裡幾乎沒怎麼琢磨就想到了其中的緣故。忠親王不說大隋只說中原,想來他已經看破了大隋現在的亂勢,楊家人想要度過這一難並不容易。或許在忠親王心裡,也已經預感到大隋終結的到來。
他沒有回去幫助皇帝力挽狂瀾,是因為他在這裡重要一些。
有他在,蒙元的亂就會持久徹底,他護著闊克台蒙哥不死,佛宗想要取勝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而在將來若是闊克台蒙哥即將取勝的時候,他或許會毫不猶豫的殺掉這個梟雄。卓布衣這才理解忠親王楊奇的心思,他愛的豈止是大隋?他愛的是中原百姓。
大隋可以滅亡,但他不忍看到中原百姓經受多的磨難。
中原之亂,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自己而是蒙元。趁著大隋崩碎,沒有動亂依然強大的蒙元必然出兵,那時候中原各勢力之間亂戰,誰有能力有心思阻擋外敵入侵?到時候大隋的西半部,就會生靈塗炭。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一力促成了闊克台蒙哥出兵大雪山。在中原最危險的時候,他將蒙元的兵鋒轉移到了別處。
所以忠親王沒有回去幫助楊易穩定江山,而是留在王庭讓蒙元亂。只有蒙元亂的一塌糊塗,才沒有餘力向東進兵。
「您……什麼時候回中原?」
卓布衣問。
嗓音有些蒼涼。
楊奇笑了笑,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璀璨星辰:「從我第一次西行開始,我就沒有想過再回去。等等……今夜我和青牛去大雪山之後,若還有餘力回去……」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卓布衣懂了。
因為項青牛的到來,楊奇有了極強力的助手,所以打算起身去大雪山了。現在是明王最弱的時期,楊奇最大的對手便是那個從來不曾離開過大輪寺的大自在天尊。就算楊奇修為通神,在和大自在交手的時候也未必擋得住佛宗之內其他高手的圍攻,而有了項青牛,他就可以放手一搏。
「明王不能存在。」
楊奇沉默了一會兒道:「人有生老病死,百年已經是稀奇。有些人活了太久便是妖,違背了人生存於世的法則,只有這樣的人死了,人間的秩序才會恢復。」
「明王一直不死?」
卓布衣大驚:「可傳聞不是說,明王會傳授所有修為給佛子的嗎?」。
「佛子……」
楊奇有些厭惡的說道:「只不過是明王的一個容器罷了,世人都以為明王傳承只是一種儀式,明王一代接著一代。可實則明王要的只是佛子遠超常人體質的肉身罷了,他從來就沒有死過。」
聽到這番話,卓布衣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如果楊奇說的是真的,明王掌握了一種極高深的修為,可以將自己的靈魂轉移到一具年輕的軀體上,如此反覆輪迴,那他豈不是已經活了千年?
這千年來,歷代明王的交替,只不過是他在換個軀殼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積累了千年修行的明王,到底會強大到什麼地步?
卓布衣不敢去想,也法想像的到。而這個時候,他終於理解了當初楊奇第一次西行之後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決絕。楊奇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挑戰的對手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但他從來沒有退縮過,從來沒有懼怕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根本不是在和一個人戰鬥。
卓布衣長長的吐了口氣,心裡的波浪翻騰的讓他法平靜。佛宗在西域已經綿延近千年,原來自始至終就是明王一個人的玩具罷了。他已經在大雪山頂上大輪寺的蓮花寶座上俯瞰這個世間那麼久了,久到或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到底經歷了多少年。
「這頭白獅,名字叫做渾沌。」
楊奇看了那獅子一眼,笑了笑道:「佛宗之中有一本窮界經,記載了這個世界上諸多異獸。渾沌,為大凶之物。窮界經上記載,它遇到善良的人便會行兇,遇到邪惡的人就會聽從指揮。所到之處,便是兵禍綿延。它一直存在,但只有在兵亂連綿天下動盪的時候才會頻頻現身。其實哪裡有這般荒誕離奇的事,只是編造出來哄騙世人的罷了。不過,它確實會出現在任何有戰亂的地方,似乎一直在尋找什麼。」
卓布衣一怔,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尋找大凶之人?」
楊奇卻沒有再說,他抬起頭看著天空說道:「天允許有人偷命,便說明天道不公,所以人只能靠自己,現在是明王有史以來最虛弱的時候,若是不能殺他,待日後他選了軀殼再除掉就難了。每個人都應該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不是別人的玩具。他曾經說這個世界上滿是卑躬屈膝,我便讓他看看,總有人挺直了脊樑大步行走。」
說完這句話,楊奇便消失在卓布衣的視線中。
也帶走了陳氏兄弟。
卓布衣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整個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和方解兩個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他心裡滋生,很就填滿了整個心窩。心裡冷一陣暖一陣,寒暑交替一般。他也抬起頭看向天空,眼神裡都是疑惑和不安。
……
……
方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早晨,睜開眼的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立刻瀰漫到了全身,他甚至沒有力氣坐起來,想抬起手臂揉一揉劇痛的眼睛都做不到。第一次出現紅眸的時候,他有過類似的感覺卻沒有如此強烈,強烈到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身體裡沒有一點力氣,眼睛裡疼的讓人有想撞石頭的衝動。
他想開口說話,嗓子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幸好,他看到了坐在身邊怔怔出神的卓布衣。
見他醒了,卓布衣餵了他喝了一點水,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流進去的時候,方解才感覺恢復了一些力氣。
「我……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兒,方解才能開口說話。
「忠親王來過。」
卓布衣道。
白色的雄獅見方解醒來,小跑著過來伏倒在方解身邊,不時用巨大的頭顱摩挲著方解的臉,就好像極為擔心他一樣。
卓布衣沉默了一會兒,將忠親王楊奇的話如實對方解說了一遍,盡量做到沒有落下一個字,所以他說的很慢。方解的臉色變幻,眼神裡的驚訝很濃烈。當他聽到卓布衣說楊奇說他的紅眸才是禍根的時候,心裡的動盪天翻地覆。他一直以為那紅眸也是一種體質上天生具備的東西,從不曾有過懷疑。
卓布衣說完之後,方解隨即想到了那天在芒碭山上,大雨中自己帶著人在山洞避雨的時候,羅耀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山洞外面。就好像,他一直知道自己在那裡似的。
然後他又想到,自己眸子裡第一次出現那金色的火焰,和那天羅耀施展出來的火何其相似!
而自己,竟是從沒有去考慮過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那紅眸,那金色火焰,都是羅耀留在他身體裡的記號罷了。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遇到危險的時候,羅耀留下的東西就會自動出來保護他,可見他的肉身對於羅耀來說有多重要。
現在,忠親王楊奇將這個記號從他體內拔出了。
雖然失去了一種最強大的本事,可方解忽然有一種想要放聲大笑的感覺。隨著卓布衣的講述,他的心情從震撼驚恐到現在的釋然開懷。
「王爺去了哪兒?」
方解問。
「大輪寺」
卓布衣的嗓子裡擠出來這幾個字,有些艱難。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道:「他竟是連等我醒來的時間都沒有……」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然後問卓布衣:「可還有一個看起來有些木訥會傻笑的漢子與忠親王同來?」
卓布衣搖了搖頭:「他只是自己來的。」
方解默然,心裡才生出來的喜悅瞬間沉了下去。忠親王來了,蘇屠狗卻沒有來……或許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總是掛著憨厚笑容的漢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死去了。他想到了老闆娘那張嬌美的臉,在他腦海中漸漸的和蘇屠狗那張很醜的臉融合在一起,那麼的般配。
「咱們回去嗎?」。
卓布衣問。
方解點了點頭:「回去,該回去了……」
他看了看趴在自己身邊的白獅:「你叫渾沌?」
獅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茫然。方解艱難的抬起手撫摸著它的長毛:「不管了,他們都說你是大凶之物,所以要找一個大凶之人為伴。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以後你得習慣馱著我走路了。」
卓布衣扶著他爬上白獅後背,白獅抬起頭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
聲音在草原上迴盪,久久不曾散去。
……
……
大雪山
距離山腳大約十五里有一棵像是移栽過來的松樹,還很小,只有人高。松樹看起來孤零零的,守著一座孤零零的墳。一樹一墳墓相伴,給人的感覺不是它們在互相照應,而是將兩份孤單相加。
草原人沒有死後立墳的習慣,所以這個墳包顯得那麼醒目。可墳就在距離大雪山如此之近的地方,卻一直沒有人破壞。
項青牛從腰畔將一個酒壺摘下來遞給楊奇,沒有說話。
楊奇在墳包前蹲下來,打開看了看發現酒壺裡幾乎滿著。他不知道,有個老頭雖然嗜酒如命,可也只是喝了一口這最後一壺梨花釀,然後鄭重認真的將蓋子封好,再也沒有動過多喝一口的念頭。
楊奇將酒香撲鼻的梨花釀灑在墳前。
「他叫蘇屠狗,一個人拚死了一百二十七個金身僧兵的人。他叫蘇屠狗,臨死前還咬斷了一個佛宗護法脖子的人。他叫蘇屠狗,閉眼前還會害羞的說我想我媳婦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