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百萬驍勇
從方解離開長安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如今在京畿道內集結的民勇已經超過八十萬。這些來自中原各道的青壯男子,心懷一顆功名但在馬上取的壯志雄心,離開了自己的家,帶著兵器,被服,有的跋涉數百里,有的跋涉上千里,彙集在長安城外。
這些驍勇按照戰兵的編制分成一個一個軍,一個一個營,一個一個隊。
按照大隋徵兵的祖制,戰兵的家庭都是軍籍,有著一定的特權。除非必要,戰兵的人選補充絕不會從軍籍之外的百姓中選取。而這次招募驍勇,所有良家子弟皆可報名,十七歲以上,四十歲以下,沒有作奸犯科的記錄,家世清白之人都可以參軍。
長安城外的幾個衛城,已經變成了巨大的練兵場。
但報名參軍的人數還在不斷的增加,從各地趕來的懷揣著軍功夢想的青壯男子源源不斷的進入京畿道。官道上都是往長安方向趕路的男子,穿著自己製作的簡陋皮甲,拿著鄉下鐵匠鋪子裡鍛造的刀子,有的人牽著駑馬,有的人牽著騾子,還有人牽著驢。
沒有人認為戰爭是殘酷的,他們眼睛裡看到的都是金光閃閃的前程。和平年代,他們只能務農,只能從商,沒有辦法靠自己的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當戰爭來臨的時候,他們忽然發現有一條金光大道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們都是普通百姓,沒有見識過戰場上的血流成河。
他們只記得祖輩父輩心中的遺憾,只憧憬美好的未來。他們所有人都是因為那句功名但在馬上取而來的,誰不想成為橫刀立馬的大將軍?
到了這個時候,羅耀,這個人的名字被數次的提起。
人們在議論的時候往往都會說,你們看,當年羅耀不過也只是個寒門出身的苦孩子,若不是因為戰爭,他現在或許還在西北老家山坡上放羊,或是扛著鋤頭在田間除草。因為有了戰爭,這個原本普普通通的農戶少年,成為了注定會在大隋的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的大人物。
他也不是軍戶出身,但是靠著一身膽氣還不是在戰場上屢戰屢勝?
到了京畿道的年輕男人們,每個人的臉色都帶著興奮。他們刻意忘記了自己有可能死在西北,忘記了歷史上每一個成功者的身後都堆積著纍纍白骨。他們都覺得自己有機會成為那個成功者,別人才是那些屍首。
各衛的大將軍分派了不少老兵訓練這些驍勇,老兵們試圖告訴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戰爭不是兒戲。但沒有人真的聽進去,在他們聽來,那些老兵們講述的血肉橫飛的故事很不錯。讓他們熱血沸騰,讓他們心中加充滿鬥志。
大隋的府庫就算再充盈,糧草還能供給,餉銀也勉強夠發,但裝備顯然一時之間難以湊齊。篩選之後還有超過八十萬驍勇留下,兵部的府庫幾乎搬空了也不夠他們每人分得一件皮甲。
這段日子以來,皇帝的心情似乎好轉了不少。因為他的號召,大隋的兒郎們來了。沒有人畏懼沒有人抗拒,他們都願意為了這個帝國獻出自己的生命。所以皇帝心裡的陰霾漸漸的被熱血取代,他偶爾會登上高聳入雲的長安城城牆,俯視下面的驍勇,這個時候,他確定自己只要伸手往前一指,這些漢子們就會嗷嗷叫著衝向他指的方向。
這疑令人心情激盪,不是麼?
他是至高上的皇帝,是這個帝國的掌舵人。
雖然他並沒有老去,但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心潮澎湃的感覺了。
「有這樣的子民,朕還擔心什麼?」
他微笑著說。
長安城的城牆太高,站在上面俯視城外,下面的人顯得很小。所以皇帝看不到那些驍勇為了爭奪一個睡覺的地方大打出手,看不到有人居然敢對老兵橫眉怒目,也看不到有人趁著亂偷走了身邊人背囊裡為數不多的銀子。
他只看到,數十萬人為了他來了。
「大隋的百姓,隨時願意為陛下獻出自己的生命。」
黃門侍郎裴衍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俯身微笑著說道。
他很滿意方解送給自己的這個小禮物,看得出來這個少年很用心。他和方解只交談過一次,方解肯定是看到了他的眼神不是很好。常年在內廷小房子批閱奏折,燈火就算挑的再亮,長年累月下來眼睛看東西還是越來越模糊。
這個眼鏡很好,讓他看東西清晰了很多。
他知道皇帝也有一個,也是方解送的。
他並沒有將這眼鏡藏起來不讓皇帝看到,相反,他故意讓皇帝看見。有時候讓皇帝記得一個人的名字,沒必要非得說出來。扛在他鼻樑上的小玩意,讓他也記住了那個被羅耀扣在左前衛的少年郎。
「羅耀的左前衛已經到了黃陽道了。」
裴衍低聲道:「已經在黃牛河南岸佈防,有左前衛在,黃陽道就不必擔心。朝廷大軍開拔,只需猛攻河西道,叛軍絕難擋得住陛下天威。」
「你當初出的主意不錯。」
皇帝笑了笑道:「你說不用調集人馬駐守黃陽道,因為黃陽道是西南四道的屏障,不管羅耀有沒有反心,他都不會坐視黃陽道不保。朕派人傳旨調兵十萬,早就料到羅耀不會分兵出來,他會立刻帶著人馬北上。這個人朕信不過,但西南還離不開他。你前陣子的話朕覺得很有道理,羅耀沒有反心,怎麼樣都不會反。他若有反心,怎麼樣都會反。」
「真以前為了防備他,調集人馬戍衛江南。現在想想,何嘗不是逼著羅耀與朕漸行漸遠?」
「陛下聖明」
裴衍道:「羅耀北上黃陽道,既能分散叛軍兵力,又將羅耀從雍州調出來,一舉兩得。」
皇帝嗯了一聲,看著城牆下面的驍勇。他的臉色有些潮紅,那是刻意壓制著的興奮。
「朕在西北損失了七十萬精銳,李遠山騙了朕一次,朕承認上了他的當,但這樣的虧,朕不會吃第二次。朕坐擁四海,天下歸心。七十萬大軍沒了,還有七十萬,七百萬人七千萬為朕效力!李遠山以為皇帝是隨便能坐的?以為只要佔了西北那幾道疲敝之地就能對抗朕?」
「大隋基業千秋萬代,任何魑魅魍魎都休想覬覦!」
皇帝頓了一下,然後掃了裴衍一眼。
「你故意帶著這個眼鏡,是想幫方解說話?」
裴衍臉色一變,連忙垂首道:「臣的小心思,自然瞞不住陛下的眼睛。」
皇帝哼了一聲道:「你知道朕最恨投機取巧之輩,恨鑽營結黨的朝臣。」
「臣不敢!」
裴衍深深的俯下身子。
「朕知道你沒這個心思,這麼多年你坐在內廷朝房裡為朕分憂,在朝廷裡地位超然,若是你想結黨營私身邊早就繞著數的馬屁精。」
「眼鏡很好,朕也有一個,比你的還要漂亮些!」
他說了一句話,轉身離開。
裴衍嘴角挑了挑,眼神裡有一絲得意一閃即逝。
沒有人,比他能精準的把握皇帝的心思。
……
……
大將軍許孝恭帶著人在驍勇營地裡巡視了一圈,眉頭始終皺著。這些驍勇看起來確實鬥志昂揚,一個個好像誰也不服。但在許孝恭眼裡,這些驍勇就算不乏武藝出眾之人,但根本就是一團散沙。當初的估計太樂觀了些,以為經過幾個月的訓練這些人哪怕不能和戰兵相比,最起碼也能遵守基本的軍律。
最早訓練的幾個軍勉強還能用,拉出去的時候最起碼隊列還算整齊。後來的這些人,素質越來越讓人心憂。其中甚至有不少惡徒,花錢在當地官府開具一份清白人家的文書,搖身一變從地痞流氓變成了國家的軍人!
這樣的軍隊,真的能打仗?
已經領兵超過二十年的許孝恭心裡充滿了疑問。
「孝廉兄!」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有人從身後叫他。
許孝恭回頭看了看,見是任的左武衛大將軍劉恩靜步追了上來。
劉恩靜當年曾經是右前衛的將軍,後來因為老父過世所以要守孝三年。左武衛叛變,虞滿樓被殺,皇帝下旨重建左武衛,劉恩靜奪情復出。這個人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當年征伐商國的時候曾經被公認為軍中最有前途的年輕人。但是幾十年過去,當年的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如今也已經兩鬢花白。
才不到五十歲,看著竟是飽經滄桑的模樣。
「恩顧,你怎麼也在這裡?」
劉恩靜步跟上來,抱了抱拳:「還不是為了選兵,左武衛現在兵員還沒有配齊,軍戶人家裡挑了又挑也沒湊夠一衛人數,逼不得已只好來驍勇營裡選人。」
「唉……」
許孝恭歎了口氣:「難為你了。」
劉恩靜搖了搖頭,拉著許孝恭的手走到一邊:「孝廉兄,你怎麼不向陛下說一說,這些驍勇若是再不加節制,早晚會出亂子。」
「說?」
許孝恭苦笑道:「陛下連下三道旨意,恩賞驍勇。在陛下看來,這些驍勇都是最忠誠的子民。前陣子有驍勇鬧事,左祤衛一個別將按軍律砍了幾個人的腦袋,陛下得知,大為震怒,把那個別將一降到底還打了二十鞭子,誰還敢說?」
「陛下這兩年來,性情似乎越來越讓人摸不透了。」
劉恩靜壓低聲音道:「要不,去找裴衍?我聽說陛下對此人最是信任,他若是肯說說,沒準能有作用。若是再這樣下去,就算人數再多這些驍勇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怎麼拉到戰場上禦敵?」
「裴衍?」
許孝恭冷哼一聲:「你若有銀子,再去找他就是了。」
「這一年來,陛下的所有心思都在如何收服西北上,朝廷裡的事大部分都交給裴衍處理。這個人以前看著還算清明公正,但現在越來越貪婪了。就拿黃陽道的事來說,按照道理早就該調兵戍守,可陛下偏偏聽了裴衍的,說什麼以叛軍逼羅耀,促使左前衛北上抗敵……這種亡……這種扯淡的話都能說出來!」
「陛下越發的偏執了。」
劉恩靜歎道:「雖然我才回長安不久,但也看得出來。陛下眼裡現在只有西北,其他的國事很少過問。除了西北之外,陛下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導太子……太子還不到十歲,前兩天我聽說,陛下已經讓太子批閱奏折,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陛下這到底是怎麼了!」
「或許是咱們想的太偏。」
許孝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左前衛的人馬已經到了黃陽道,據說沿黃牛河列陣佈防。羅耀領兵的本事還是少有人比得上,只要他自己沒有髒心思,叛軍贏不了。而陛下只有太子這一個子嗣,對太子看重也是情理之中……」
「誰知道呢……」
劉恩靜搖了搖頭:「就盼著這一戰早打完吧。」
許孝恭了頭:「大隋,不能再出大亂子了……」
雨下了一夜半天了,寫到大隋,寫道這一章的時候心情也跟著陰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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