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心態
長公主的臉色變幻不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是想告訴我,讓我珍惜現在擁有的?我若是再胡鬧下去,若是有一天父皇不再疼愛我,就會隨隨便便把我嫁出去對嗎?到了那個時候,只怕也不會先派人去查看男方的底細了對嗎?」
方解連忙搖頭道:「陛下自然不會真的厭煩,臣能感受到陛下對你的疼愛。剛才臣只是打了個比喻,其實並沒有這個意思。臣是想,殿下你在覺得自己可憐的時候,天下間大部分孩子其實比你都要可憐。」
「怎麼會?」
長公主道:「剛才你也說了,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往娘親的懷裡撲過去撒嬌,等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玩樂。可我已經忘記了母后的模樣,至於父皇,更是許久都不曾親近了。你說天下間大部分的孩子比我可憐,我卻不覺得……普通人家雖然窮苦些,但孩子可以每天見到自己的爹娘,可以撒嬌,可以耍賴,可以哭鬧。」
「殿下,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普通百姓。」
方解認真的說道:「在你羨慕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十倍百倍的羨慕著你。一般人家的孩子,很小就要下田幹活。父母為了生計,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來疼愛孩子?他們早出晚歸,雙手雙腳都磨出了血泡,就為了維持生活。而孩子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要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自己洗衣服做飯。」
「殿下不愛吃的東西,他們會視為珍饈。殿下不喜歡穿的衣服,他們會視為霓裳。殿下不喜歡的玩具,他們會視為珍寶。」
方解笑了笑說道:「殿下羨慕著他們可以整日和父母在一起,他們卻在羨慕著殿下無憂無慮。誠然,他們和自己父母相處的時間是多一些,這是值得羨慕的地方。但殿下你擁有的比他們要多的多……殿下你說,你已經忘記大行皇后的模樣。臣卻是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臣的娘親該是什麼模樣。」
「唉……」
長公主長長的歎了口氣:「原來這世間,滿滿的都是不快樂。」
「殿下又錯了。」
方解道:「這世間,還是快樂多一些。」
「殿下覺得不快樂,是因為臣剛才講的都是可憐之處。但殿下你想,如果孩子們都不快樂,那麼做父母的拼爭是為了什麼?做爹娘的,誰不是為了孩子在奮鬥?或許他們會冷落了孩子,還不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而快樂,其實很簡單……只要將自己的貪念降低一點點,快樂就會多很多。」
「殿下剛才說,為了多和陛下見一面,不惜去闖禍……臣以為,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呢。但是,這樣的辦法不能長久,因為長久的話,陛下會覺得你永遠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我以後不能再那樣做了?」
長公主問:「可我又該怎麼讓父皇多陪陪我?」
「先試著去體諒陛下的勞累……大隋這麼大,萬萬百姓,萬萬疆土,陛下每天要多辛苦才能將這麼大的家業打理好?殿下若是能想明白這些,就能體會到陛下的辛苦。然後……做女兒的,在父親累了的時候表現的乖巧一些,遞上一杯茶,揉揉肩膀捶捶背……我想,應該會更讓人感覺到美好吧。」
「原來你是個不錯的人。」
長公主看了方解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沒有人會和我談這樣的事。」
方解笑了笑道:「因為殿下你讓人感覺到了距離。」
「距離?」
長公主有些不懂。
方解道:「因為殿下你總是在發脾氣,所以下人們也好,你的朋友們也好,都會害怕……他們害怕自己會一不小心觸怒了殿下,從而招惹來災禍。這就是距離,讓人情變得淡薄的距離。其實殿下之所以覺得孤寂,是因為你缺少朋友……陛下屬實太忙了些,但殿下若是能交一些朋友,就會體會到另一種快樂。」
「朋友?」
長公主搖了搖頭:「我沒有朋友。」
方解道:「那是因為殿下自己把自己隔絕在了高處。」
「閉嘴!」
長公主瞪著方解怒道:「別以為我剛才說了一句你是個不錯的人,你就有資格指摘我的生活。你是在炫耀你有朋友?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方解一怔,心說這位殿下翻臉比翻書還快。一秒鐘之前還能平心靜氣的聊幾句,一秒鐘之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愣了一下,索性閉上嘴巴往後退了一步,不再言語。兩個人陷入沉默,氣氛立刻就變得有些冷淡。
長公主見方解不再說話,越發的生氣:「你是不是覺得和我說說話很讓你為難?」
「臣還想要舌頭。」
方解認真的說道:「剛才殿下說,我再不閉嘴就拔了我的舌頭。殿下見過拔舌頭嗎?臣見過……在邊城的時候,抓到了潛伏進城的蒙元奸細,審問結束之後就會先拔了這個人的舌頭。用鐵鉗子將嘴巴撐開,然後把夾子伸進嘴巴裡,夾住舌頭,後面一個人抱著著奸細的腦袋,前面的人使勁往外拽……有時候能整根舌頭都拔出來,有時候會拔斷。」
「血就好像瀑布一樣往外噴,殿下可能不知道,剛剛噴出來的血是溫熱的,帶著一股腥味。血的味道除了腥之外還有一點點甜,比水要粘稠的多。舌頭被拔出來的人,嘴裡往外湧著的血順著下頜往下流,很快就能把衣服前面泡透了。沒了舌頭的人往往只有兩種結果,其一,流血過多死了。其二,運氣不錯的變成了啞巴。」
「夠了!」
長公主用力的捂著耳朵:「我不想再聽了。」
方解歎了口氣:「我只想告訴殿下,人的舌頭不是壁虎的尾巴,拔掉還能再長出來……你是公主殿下,有時候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你說讓人拔了別人的舌頭,或許只是一句嚇唬人的話。但侍衛們可不這麼想,他們會真的去做。當你下次再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張開血糊糊黑洞洞沒有舌頭的嘴巴和殿下打招呼,殿下會怎麼想?」
「啊!」
長公主大叫了一聲,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求你……不要再說了。」
方解面無表情的看了長公主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殿下,你只是看到的東西太少了。你知道拔掉舌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你會用這件事來嚇唬人。但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在抱怨你得不到太多的父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有三個妹妹,另外三位公主,整年整年都見不到陛下。」
聽到這句話,長公主猛的抬起頭,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解道:「殿下或許你會這樣去想,因為另外三位公主的身份不如你尊貴,陛下對她們冷落些是自然的。可殿下又怎麼會知道,她們心裡苦不苦?臣今天說這些話,已經越過了規矩。但臣每一句都是發自肺腑之言,如果想讓公主現在這一刻開心些,臣至少可以講一個時辰的笑話,但,笑話過後呢?殿下還是不開心的。」
「讓殿下看到別人的苦楚,再想想自己的苦楚,其實真的不算什麼了。」
方解想了想說道:「臣斗膽,請殿下出宮去走走。」
「出宮?」
長公主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去哪兒?」
「隨便走走。」
……
……
菜市場
老瘸子領著方解找到那十個宮外給事營精銳的菜市場。
方解在前面走,換了一身普通服飾的長公主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骯髒的混亂的地方,眼神裡都是驚訝。她漂亮的靴子踩在滿是污水的地上,很快靴子就變得很髒。她小心翼翼的避閃著過往的行人,唯恐蹭髒了自己的衣服。
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侍女捂著鼻子,似乎受不了這地方的腥臭氣味。
方解上次來的時候正是隆冬,地上的髒水都凍著。但現在天氣已經轉暖,這裡越發顯得髒亂起來。
「長安城……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地方?」
她忍不住問。
「長安城裡有許多這樣的地方。」
方解一邊走一邊說道:「普通百姓的生活,哪裡有那麼多的綾羅綢緞那麼多的金銀珠寶?殿下你的一盒胭脂,就夠一戶普通人家一個月甚至幾個月的開銷用度。你看……那個賣魚的,他曾經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出天花死了。第二個孩子好不容易養到了十歲,卻因為早產身子太虛,沒有錢買不起人參滋補,長到十歲上一場病後也死了。」
「那個貨郎,他的妻子身子不好不能懷孕。但為了給他延續香火,還是要了孩子。結果在生產的時候死了,孩子倒是保住了。所以,這貨郎每天都會將孩子綁在自己身上,餓了就喂一些米糊,困了就在背簍裡睡覺。風吹日曬冰凍雨淋,孩子與父親倒是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可他們幸福嗎?」
這時候,遠處傳來孩子的哭喊聲。長公主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卻發現一個穿著還算光鮮的枯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狠狠的扇一個孩子的耳光。那孩子也就六七歲大小,很快一張小臉就被扇的紅腫起來。
被打的孩子一邊哭一邊喊:「我再也不敢要了,再也不敢要吃的了。阿爺,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在旁邊,一個看起來還要小些的男孩,穿著漂亮的新衣服,手裡舉著糖葫蘆一邊吃一邊得意的笑。
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子,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那中年男人不要再打了。她的肩膀劇烈的抽搐著,顯得那麼無助。
「那孩子怎麼得罪他了,竟是如此的狠毒!」
長公主咬著牙問道。
方解搖了搖頭:「那也是他的孩子,那個男人是這個菜市場的老闆,這地皮是他的,商販都要交給他錢才能在這裡擺攤。吃糖葫蘆的孩子和挨打的孩子都是他的,不同的是,吃糖葫蘆的那個小男孩是他正妻所生,而那個挨打的小女孩是庶出的孩子。跪在地上求饒的,是他的小妾也就是孩子的母親。」
「啊!」
長公主驚呼了一聲,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殿下覺著那孩子可憐?」
方解問。
「那女子為什麼不反抗?」
「因為他是妾。」
方解道:「那孩子也是老闆的骨血,也是他親生的。但在他眼裡,就和奴隸沒有什麼區別。如果庶出的是兒子,那麼長大了也不會從他手裡繼承到一個銅錢的財產。如果是女孩兒,長大了或許還會被親生父親糟蹋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長公主喃喃的說著,眼神裡都是悲傷。
「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公平。」
方解淡淡的說道:「只看你用什麼心態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