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
左祤衛的合圍已經越來越緊,左武衛的士兵收縮在越來越小的地域防禦。而失去了活動空間的輕騎,哪裡還有那種鋒利如刀的氣勢。開戰一個時辰之後,大隊的官軍開始支援過來,左武衛沒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皇帝殺死,時間越長對他們來說越不利。
虞滿樓分析過,這本是一個應該能夠成功的計劃。大軍在接受檢閱的時候忽然發難,皇帝身邊的高手護衛再多也擋不住上萬精銳士兵。他是成名已久的大將軍,在大典之前曾經幾次觀察過廣場的地形。他只帶一萬餘士兵參加出兵大典,其他的兵力一部分留在了大營,實則等著他們發難之際,餘下的人馬立刻出來封鎖廣場四周。
可誰想到,留在大營的人馬都被許孝恭的右祤衛堵住根本出不來。
沒有了援兵,失敗已成定局。
「大將軍!」
身上帶著三處箭傷的牙將彭來順快步跑過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急切道:「大將軍,不能再往前衝了,現在掉頭殺出去或許還來得及。皇帝那邊的人馬越聚越多,咱們的兵力被壓制住無法展開,分批往前衝只能是送死!」
虞滿樓點了點頭,看著身邊熟悉的手下鼻子一酸。
「將軍康輝還沒有帶兵趕來,十有**是已經被朝廷的人馬困住了。就算求援的人馬沒有殺出去,但我交代過,這邊一動手,他立刻帶兵封鎖廣場四周的大街,其實他遲遲沒到,我就已經知道今日敗了。」
虞滿樓苦笑一聲:「可已經到了現在你們都看得出來,陛下早就對我起了疑心。怡親王等著今日,陛下何嘗等的不是今日?當初怡親王讓官員們舉薦他赴西北領兵,算定了皇帝會反對。然後人們再提議讓我領兵,皇帝十之**會應允……當陛下將我叫到東暖閣的時候,我還曾心中狂喜,以為怡親王的計策成了……誰又能知道,陛下用了這一招將計就計。」
「大將軍,既然您已經猜到今日會敗,為什麼還要舉事?」
副將毛春雷歎了口氣道。
虞滿樓緩緩搖了搖頭:「本來我心中還一直猶豫,到底跟不跟著怡親王造反。即便是到了廣場之前,我依然還沒有下定決心。但到了這裡之後,遲遲不見康輝,又看到百姓中青壯漢子竟然佔了一半的時候,我反而決定動手了。」
他看了一眼點將台那邊迎風飄擺著的龍旗,語氣平緩的說道:「因為到了這裡,我才明白陛下對我早就不信任了。今日即便不反,他日陛下也會將你我全都屠掉。我雖然根本就不瞭解陛下,但卻知道他既然懷疑就不會再容下咱們左武衛。所以……索性就拼了吧,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若是拼的好了,說不定還能為弟兄們換一個好前程。」
「我知道……」
虞滿樓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你們會恨我,恨我拉著你們一塊走上一條不歸路。我允諾給你們的好處,不過是鏡花水月,看得見摸不著……但是到了現在,除了拼爭之外還能怎麼樣?」
「大將軍,那咱們就拼了!」
彭來順大聲說道:「左右都是一個死,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戰死!」
毛春雷沉默了一會兒也點了點頭道:「大將軍,往外衝吧,不要再進攻點將台那邊了。朝廷的援兵都在往那邊集結,咱們沒機會了。」
「不……」
虞滿樓猛的抬起頭,眼睛死死的盯著點將台那邊:「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往外衝?此時長安城所有的城門只怕都已經關閉,咱們就算殺出重圍也出不去。」
「不管往哪兒沖,我永遠跟著大將軍!」
彭來順激動道:「就算是死,也要和大將軍死在一起。」
「彭來順……你從年輕時候就跟著我,到現在已經二十幾年了吧……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對我的忠誠。你還記得我給你的評語嗎?」
「勇猛有餘,智慧不足。」
彭來順下意識的回答道。
虞滿樓忽然笑了笑:「其實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笨,只是你一直懶得動腦子去想。你覺得跟著我,只需順著我手指所指的方向往前衝就行了。而我領兵事無鉅細都要操心,你們也習慣了聽號令行事。其實你們都不笨,你們現在什麼都明白,只是……念著咱們之間的舊情罷了。」
「大將軍……」
彭來順忍不住哽咽起來,毛春雷也紅了眼睛。
虞滿樓將自己的甲冑整理了一下,笑著說道:「你們都知道,不管是往前衝還是往後衝,今天都是死路一條。你們唯一的活路,不是衝鋒……而是投降。之前我一直不甘,明知道沒有勝算依然想拼一把。現在,不能再拼了,再拼你們就一個也剩不下了。」
他看向毛春雷認真的囑咐道:「若是陛下下旨將左武衛士兵全部處死,你就說求陛下留下你們的命,反正都是死,與其在長安城裡砍了腦袋,還不如送到西北去戰死。左武衛的人馬就算只剩下一半,也能讓蒙元蠻子血流成河。記住,就這樣說!」
「大將軍,不要!」
反應過來的毛春雷伸手去拽虞滿樓坐下戰馬的韁繩,卻被虞滿樓一腳踢開。這位曾經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單人獨
騎向前衝了出去。
「罪臣虞滿樓,受死來了!」
他高聲喊了一句,催馬向前。
點將台上,皇帝看著那個獨騎而來的人臉色森寒。
「此時想著以自己的命換左武衛這些士兵們的命……真當朕可欺?」
他有些疲乏的擺了擺手:「今日廣場上的左武衛之人,殺盡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從點將台上走下來,邁上御輦之前,回身又看了一眼廣場上的殺戮:「走吧,去慈壽宮。」
大將軍虞滿樓被左祤衛的兵擒住,他看到皇帝登車離去忍不住大喊陛下留步,可皇帝哪裡會在意?那離去的背影如此決絕,難以撼動。
……
……
「陛下……」
跟在御輦一側的方解一邊走一邊喊:「臣請陛下恩准,臣想離開一會兒!」
蘇不畏從御輦上往下看了看問道:「陛下問你,去哪兒?」
方解大聲道:「臣想去清風觀!」
蘇不畏回身對皇帝低聲說了,然後又探頭出來道:「陛下說,若是你執意要去清風觀,今日的所有功勞全都免了。」
方解愕然,心想今天我也沒什麼功勞啊,他心裡惦記著項青牛的生死,猶豫了一會兒大聲喊了一句:「臣謝陛下恩典。」
然後竟是掉頭跑了出去。
蘇不畏一怔,回到皇帝身邊後笑了笑道:「果然不出陛下您所料,他還是去了。」
皇帝嗯了一聲,似乎是有些疲憊。他靠在御輦上那寬大的座椅上,揉著自己的眉角淡淡道:「方解是個重情義的,朕明明告訴過他不要插手吳一道的事,但因為吳一道對他有恩,他還是插手了。剛才你明明告訴他,若是去找項青牛今日的功勞全都免了,他也還是要去的……」
蘇不畏垂首道:「有些不識抬舉了。」
皇帝搖了搖頭:「朕是故意讓你那樣說的……方解的性情很好,朕很喜歡。只有重情義的人才有忠誠可言,若是無情無義之人,朕如何信得過?朕知道他一定會去,所以才讓你告訴他若去就免了全部功勞。」
蘇不畏不懂,所以沒有答話。
皇帝語氣平淡道:「你知道朕為什麼要讓他跟在朕身邊,哪兒都不許去嗎?」
「奴婢不知。」
「因為他太年輕了,從樊固到長安這才多久,他立的功勞已經不少了,大大小小算起來,朕封他個五六品的官,賞一個子爵總是不為過的。可朕若是現在就厚厚的賞賜他,他就會驕傲會得意會輕狂。年輕人少年得志,難免心浮氣躁……朕知道他肯定要為項青牛求情,項青牛雖然沒有參與謀逆,但知情不報亦是死罪,朕就藉著饒恕項青牛的事將方解的功勞都壓一壓,也是為他好。」
「他是個可造之材,朕將來是要重用的。但他現在還不能爬的太高太快,朕得留著足夠大的恩惠給太子,讓太子賞給他……」
聽到這句話,蘇不畏的臉色猛的一變:「陛下……」
皇帝笑了笑:「朕知道你要說什麼,朕身子骨也還硬朗,但不得不為太子多做考慮,他還年幼,到他從朕手裡將大隋接過去的時候,朕總得給他留一些可用之人。我由著朝臣們鬧,私下裡為非作歹,本來是打算待太子繼位之前,朕再好好的殺一遍,讓太子繼位之後再安撫,臣心便容易順從。但老六不給朕這個機會,朕索性就殺乾淨,留給太子一個穩固的朝廷。」
「西北的亂,在朕看來不算什麼。待長安事了,朕御駕親征,難道還打不回來那三道之地?李遠山他們幾個跳樑小丑,朕還真就沒有放在眼裡。朝廷的不安穩,才是朕擔心的。朕一直等著老六動手,等了十年……要是他再忍幾年就好了,那時候再殺……」
蘇不畏跪下:「陛下,您別想那麼遠的事,奴婢聽了心裡難受。」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回宮,是時候去見太后了。」
……
……
方解找了幾匹馬,和沉傾扇他們幾個一路往清風觀的方向疾馳。沉傾扇在他身後問道:「剛才皇帝對你說了什麼?」
方解笑道:「皇帝是個吝嗇鬼,估摸著想借項青牛的事把給我的賞賜都免了。」
「你答應了?」
沐小腰忍不住問道。
方解哈哈大笑:「功勞換了賞賜,也就不值錢了!你們想想,皇帝不給我賞賜,才會惦記著……若是給了我賞賜,他也就覺得不欠我什麼。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覺著欠我的呢。還能救項青牛,何樂而不為?」
沉傾扇一怔,然後笑罵了一句:「你腦子裡怎麼那麼多的轉軸,比誰想的都多!」
方解笑道:「不想怎麼行?皇帝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實他也不想殺項青牛,所以才會答應我來。到時候拿我去堵那些朝臣們的嘴巴,就說我是用自己的功勞換了項青牛的命。皇帝要是去做買賣,肯定比吳一道一點兒也不差啊。」
「那你到底是虧了還是賺了?」
大犬問道。
方解大笑:「賺了,自然是大大的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