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演武考(二)
演武院坐落在玄武大街正中,大門靠右邊的街道上已經人滿為患,熙熙攘攘都是準備進門考試的生員。而大門左邊則顯得稍微安靜一些,從左邊進入玄武大街的都是今日來觀禮的官員或是顯爵。
方解牽著赤紅馬和張狂莫洗刀一路擠過來,可是沒少遭白眼。那匹高大的赤紅馬,也不知道把多少人給擠到一邊去了。尤其是那些錦衣公子,紛紛避讓唯恐那馬碰髒了自己的衣服。富家豪紳的子弟大多乘家族的馬車而來,可沒進玄武大街馬車就規規矩矩的停在路邊。牽著一匹馬往演武院大門這邊走的,只方解一個。
快走到大門的時候,忽然前面一陣噪雜傳進方解的耳朵。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才發現,原來那嘈雜是因為自己。他暗道了一聲果然不出意外,還沒進演武院的大門就有人等不及要幹點什麼了。
一個身穿錦衣的年輕公子找到演武院大門口迎客的一位教授,指著方解這邊大聲投訴:「怎麼還有這麼不懂規矩的人,別人都走路來演武院考試以示尊敬。可那邊那個人牽著一頭畜生,佔了生員走路的道聖何體統?第一這是對演武院的不敬!第二,這是對先生您的不敬!先生,我請求你處置那人!」
雖然人多,但這聲音還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方解的耳朵裡。張狂看了看他,有些擔憂的說道:「在街口的時候我就勸你把戰馬留下,找人看管。可你偏偏不聽,非得牽著馬一路往裡走。這下倒是好了,若那先生真來教訓你倒是不好解釋。最擔心的,是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萬一那先生記住了你,考試的時候有所針對……」
「無妨」
方解笑了笑,牽著赤紅馬繼續前行。
因為前面那錦衣公子的喊聲,四周幾百雙眼睛都看了過來。大部分身穿錦衣的年輕男子都對方解投來或是憤怒或是蔑視的眼神,倒是軍隊出身的生員似乎沒什麼反應。而那些邊軍更是因為吵鬧而看到了方解,紛紛過來打招呼。
方解一一抱拳回禮,左一聲哥哥右一聲哥哥叫的極親切。邊軍多是粗人,而且有了交情說話也就比較隨意。其中夾雜這什麼他娘的他奶奶的之類的粗話,讓那些錦衣公子們聽了更加的厭惡。
一大群邊軍士兵圍上來,方解儼然成了領袖一般。
站在演武院門口迎客的教授瞇著眼睛看了看方解這邊,表情倒是沒有任何變化。他對那控訴的錦衣公子點了點頭說你先去交驗身份,我自會處理。那錦衣公子看著方解冷笑了一聲,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邊等著看笑話。
身穿月牙白顏色長袍的演武院教授等方解到了身前,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後問道:「我是演武院的教授言卿,這位生員,為什麼要牽著馬前來?剛才有人說你的畜生佔了人該走的路,不好。」
方解站住,先是躬身對那教授行禮。
「學生方解,見過先生。」
「嗯」
言卿以長輩之禮回了禮,然後等著方解回答。
方解站直了身子,指了指身邊的赤紅馬認真的說道:「先回答您第二個問題。如果剛才說我牽著的畜生指的是它,學生不敢苟同。別人對戰馬如何看待學生不知道,但在邊城,戰馬就如同學生的兄弟一樣。每一次巡查邊疆,每一次追殺殘寇,每一次探查敵情,每一次傳遞軍情都離不開戰馬。不只是我,邊軍所有的兄弟們對戰馬的感情就和對同袍的感情一樣。征戰時候,一塊饅頭掰成兩塊,人一塊,馬一塊。」
「或許說戰馬是畜生的人,在他眼裡戰馬確實只是一頭四條腿和人有著巨大區別的畜生。吃草料,被人騎,生來就低人不知道幾等。但在我們邊軍眼裡,每一匹戰馬都是同生共死甚至在刀山血海裡互相支持互相保護的兄弟。如果沒有戰馬,學生或許早就死在某一次廝殺之中了。」
方解看著言卿一字一句的說道:「若是別人以為我兄弟佔了走路的道而有所憤恨,我替我兄弟說一聲抱歉。我兄弟在戰場上拼爭立功的時候一直和我們走的是一條路,人走哪兒它走哪兒。它不懂didu的規矩,不知道原來離開了邊城戰場之後,它就只是一頭畜生,再也沒資格和兩條腿的人走一條路。」
言卿聽到這番話,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後回頭看向那個臉色有些難看的錦衣公子問道:「他如此解釋,你覺得如何?他如此道歉,你可接受?」
「我……」
那錦衣公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狂看了那人一眼,貼近方解耳邊低聲道:「這人叫畢雲韜,江南人。私底下和王定他們那幾個人的交情不淺,那日在客勝居他沒到場,但肯定知道發生的事,估摸著他就是故意針對你。」
方解點了點頭笑道:「這名字倒是不錯啊。」
張狂一愣,倒是沒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畢雲韜臉色有些發紅,猶豫了一會兒對言卿說道:「這件事可以不說,但對演武院不敬,對朝廷不敬,對先生不敬,我就是要管,要問!」
言卿點了點頭,看向方解問道:「現在你該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了,為什麼要牽著你的戰馬來?」
方解道:「我聽說演武院武科考試有騎射比試,所以便牽了我的馬來。請問先生,演武院可有這樣的規矩,騎射所用之馬,只能用演武院的馬而不能用自己的馬?」
「廢話!」
畢雲韜大聲說道:「考入演武院後還要住在這裡,房子是演武院的房子,難道你能把自己的房子背來,然後問先生難道不能住自己的房子嗎?」
……
……
方解淡淡的看了畢雲韜一眼,似乎連回答都懶得說。他對言卿抱拳俯身說道:「請先生解惑。」
言卿笑了笑道:「按照慣例,來演武院參加考試的學生,在騎射比試的時候用的都是演武院的馬。以前也從不曾有人帶著自己的戰馬來過,更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第一是因為戰馬在咱們大隋是稀缺的東西,第二……演武院飼養的戰馬比軍中士兵的戰馬似乎要好一些。」
聽到這句話,畢雲韜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言卿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演武院沒有明文規定,考生在騎射比試的時候不能騎自己的馬。如果考生願意,哪怕是騎牛來似乎也沒什麼。演武院是最重規矩的地方,有規矩就要遵從。但既然條文上沒寫……應該是可以的吧。」
「多謝!」
方解深深一禮。
畢雲韜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雙拳握緊,青筋畢露。他不敢針對演武院的教授,所以只能狠狠的瞪著方解。
言卿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不必謝我,我只是按演武院的規矩辦事罷了。不過……之前有人說你牽著馬來是對演武院的不敬,作為演武院的教授,我覺得有必要問你一句,你心中可是對演武院真的不敬?」
方解站直了身子朗聲道:「學生在邊城立下二十一次戰功,其一是因為對陛下對大隋的忠誠。其二,就是因為學生心中對演武院的嚮往和尊敬。如果不是這兩個信念支撐著學生,學生也不會浴血-拼爭,自然也就不會萬里迢迢從邊疆趕來。」
這句話說完,在場的邊軍忍不住拍起手來:「說的好!」
方解認真的說道:「尊敬之意在於心而不在於口舌,這世間並不是沒有嘴裡說著敬畏實則在心裡惡毒咒罵的人。」
畢雲韜臉色一白,指著方解大聲問道:「你在說誰!」
方解微笑著說道:「我在說誰,沒有義務要告訴你。我心情好就說,心情不好就不說,你可管的著?另外……你擋住了進門的路,這算不算對演武院的不敬?剛才先生讓你先進門去核驗身份你卻站在這裡不走,是不是對先生的不敬?另外……你應該慶幸自己是大隋子民。因為在邊城,敢指著我們邊軍鼻子說話的敵人都被我們剁成了爛泥。」
畢雲韜氣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著,指著方解的手若是放下來顯得慫了可繼續指著也沒了氣勢。
言卿嘴角掛著笑意看了方解一眼道:「都進去吧,裡面有專門核驗身份的教授。若是你們再堵著門,後面的學生們進不去門誤了考試的時辰,你們都擔待不起。」
「遵命」
方解躬身應了一聲,然後牽著馬往前走。到了門口的時候他看著已經面紅耳赤的畢雲韜,很客氣的問道:「你能不能讓路?我和我的馬要進去。」
畢雲韜氣的手一直在抖,他憤恨的瞪了方解一戰拂袖而去。張狂跟上方解的步伐,一邊笑一邊說道:「你就不怕為自己招惹來什麼麻煩?」
方解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就算我給他跪下道歉求饒,甚至匍匐下來舔-他的靴子說我錯了,然後轉著圈對所有人懺悔一遍,你猜我今天會不會少一些麻煩?」
……
……
演武院大門左側
一輛馬車旁邊站著幾個人,本來他們在說笑著什麼,可對面的嘈雜將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看著那邊的場面從喧鬧歸為平靜之後。其中一個身穿紫色官服頭戴梁冠的男人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那個少年邊軍是誰?好犀利的一張嘴。」
「那個小傢伙現在可是個炙手可熱的人啊,文淵閣大學士牛慧倫和舒華閣大學士莊楚宇為了搶他,可是沒少掐架。昨日陛下在暢chun園留我們幾個老骨頭一塊吃飯的時候,他們兩個還爭搶來著。結果被周院長一句話給憋住,周院長說……那小子若是考進了演武院你們爭也爭不走,若是考不進你們再去吵,約個地方打一架都沒人管。」
回答那人問話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身上同樣穿的是紫色官服,頭戴六梁冠。這老者站在人群之中,看起來其他人對他都極尊敬。
「哦?」
問話的人愣了一下後問道:「莫非就是那個向陛下進獻拼音注字法和算科小字法的邊軍隊副方解?」
那老者正是禮部尚書懷秋功,三朝元老,在朝中地位很高,他與周半川並稱為朝中二老,陛下對他們兩個也是尊敬有加。
「謀大人,這個小傢伙你可要記住。他是邊軍出身,你是新任的兵部尚書……無論如何,他也是為兵部爭了不少臉面。那日在暢chun園穹廬,我可是親眼見證了這小傢伙的本事。牛慧倫和莊楚宇那幾個老傢伙,一個個都聽的呆住了。便是陛下……也讚不絕口。」
「學生記住了。」
問話的正是新任兵部尚書謀良弼,他聽懷秋功說完忍不住又多看了方解幾眼。
不只是他,站在他身側的新任兵部侍郎宗良虎也是一樣。
恰在這個時候,有人自遠處一邊走來一邊說道:「縱然有才學,可難道不應該謙遜有禮?這樣仗著口舌之利逞英雄,畢竟有辱斯文。如此倨傲,孤看來即便有才也太浮躁,還需磨礪。」
眾人往那邊看過去,見來人竟是怡親王楊胤。
懷秋功等人俯身見禮,楊胤連忙快走幾步將懷秋功扶著。兵部尚書謀良弼見禮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軍人守土開疆,怎麼能沒了傲氣?王爺的話下官不敢附和……若是大隋的士兵都謙遜有禮了,都斯文了……如何能稱虎狼之師?」
楊胤一怔,深深的看了謀良弼一眼後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麼,做了個請的手勢後率先走進演武院的大門。懷秋功也看了謀良弼一眼,眸子裡有一種耐人尋味的意思。謀良弼沒看懂,但他沒後悔自己說的話。
在他看來。
軍人,當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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