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如何?不如何!
當太陽爬過樊固的城牆將陽光灑進這小城的時候,早起出門的人們都被眼前看到的場面震撼的無以復加。不多時,消息傳開,樊固城所有百姓,包括老弱婦孺全都湧到了最寬闊的正街上,看著面前出現的東西唏噓不已。
大街上一字排開上百張桌子,上面擺滿了酒碗。
沒有菜,只有酒。
除了樊固邊軍牙將李孝宗之外,樊固城七百多名邊軍士兵全都在這裡了。這一天的這個時候,樊固城的城牆上面看不到一個士兵來回巡視。三千多個酒碗在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擺著,每個碗裡都倒滿了酒。
樊固城裡四個酒肆,六家客棧,大大小小十幾個酒樓,老闆夥計廚子學徒,還有金元坊的所有雜役護院忙活了一整夜,幾乎搬空了存酒全都運到了大街上。這七百多名邊軍本想幫忙,可這些鄉親們硬是沒讓,而是讓他們坐在桌子邊休息。
兩千多人全都聚集在正街上,看著面前長龍一樣擺好的桌案心裡忽然都有些不是滋味。
那守護了樊固城多年的邊軍士兵們,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在桌子旁邊落座。就連今天安排這一切的方解都在一邊站著,看著那些邊軍士兵們臉有愧色。
「方解!你真的要走?!」
有人忍不住問。
方解擺了擺手,沒回答。
他端起一碗酒,緩緩的跪倒下來灑在地上:「這碗酒敬給那天晚上不幸戰死的袍澤,是我方解對不起你們!」
除了邊軍士兵之外,懂他這句話的人不多。
那晚的事瞞得住城中百姓,瞞不住這些大隋精銳的士兵們。他們知道方解的酒是敬給誰的,所以他們的臉色都有些傷感。那一夜,城西門,二十幾個邊軍士兵戰死,殺他們的……是方解。
按理說,邊軍士兵們不應該原諒方解,可不知道為什麼,寂靜沉默的人群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一路走好,七百多名士兵整齊的站了起來,每個人都端起面前的酒碗灑在地上,然後整齊的喊了一聲一路走好。
邊軍中資格最老的校尉曲風灑下酒的時候喃喃加了一句:「別怪方解。」
七百多人齊敬酒,願死去的袍澤在天國安好。
方解把酒灑盡,然後朝著西門的方向鄭重的磕了三個頭。士兵們站在長桌兩側,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行禮。七百多名士兵整齊劃一的將右拳橫陳在自己胸前,鄭重的行了一個大隋的軍禮。
曲風緩步走過去,伸手拉起額頭頂在冰冷青石板路面上的方解:「沒人怪你,咱們這些當兵的雖然最恨的就是同袍自相殘殺,可不代表大家不分黑白是非。李孝宗今天沒來,他說是自囚於將軍府裡,可我們也沒去叫他。你自己看看,就連將軍府當值的兄弟們都來了,他們也沒把你當仇人!」
「你無論是在didu演武院,又或是其他地方。樊固城裡的邊軍,永遠是你兄弟!」
「敬兄弟!」
曲風再次端起一碗酒,仰天大喊了一聲。
七百多名邊軍也隨即端起酒杯,齊齊的對著方解:「敬兄弟!」
方解想哭,卻忍住。
他接過大犬遞給他的酒碗,一飲而盡。
「我知道你恨李孝宗,連我們都恨他又何況是你?」
曲風把酒碗放在長桌上,從懷裡摸出來一摞銀票遞給方解:「這是李孝宗托將軍府的護衛帶給你的,將軍府的侍衛們說沒臉見你,讓我給你。這是你在樊固城這幾年交給李孝宗的紅利,不是全部,大概三分之一……你恨他的人,但這錢是你賺來的,到了didu什麼衙門都需要打點,是個穿官服的就不好說話。你別拒絕,錢就是錢,如果你覺著這錢拿了不痛快,那我們這七百多兄弟就每人在銀票上滴一滴血,洗了你心中怨氣去!」
「我拿!」
方解使勁點了點頭,鄭重接過銀票。
「方解,你還回來嗎?」
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被娘親抱在懷裡,她純淨的眼睛裡都是不捨。雖然不如大人們那般濃郁,但卻更純粹。
「回來!」
方解點了點頭,笑著說。
「本打算臨行前請大家喝一碗酒,把行囊裡的銀子都花了再走。可是城中所有掌櫃的都不收我錢,所以這碗酒,與其說是我請大伙喝的,不如說是大伙請我喝的!我方解算不得什麼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但也是個爺們!這酒是離別酒,但不是絕情酒!覺得我配得上跟你們做朋友的,今天就一起乾了這碗!」
所有人手裡都拿了酒,就連小孩子手裡都被塞進去一碗。
之前問方解還會回來嗎的那個小女孩,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酒碗怯怯的說:「娘親,酒是辣的,我不要喝。」
她娘親揉了揉發酸的鼻子說:「乖寶兒,就喝一小口也是要喝的。喝了這碗酒,你要記住方解。他是咱們樊固城裡所有人的親人,是家人。」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遠處,一個粗獷的漢子用手指蘸了一些酒送進妻子懷中嬰兒的嘴裡,嬰兒下意識的吮吸起來,可酒太辣,嬰兒立刻就皺緊了眉頭,小胳膊從襁褓裡伸出來使勁甩了幾下,咧嘴啊啊的哭了出來。
嬰兒這一哭,也不知道多少人跟著落淚。
「今日一別,願還能相聚!」
方解喝盡了酒,眼淚終究還是流了出來。大犬在一邊唏噓,便是沐小腰這樣的女子也鼻子發酸。
……
……
這一ri,樊固城沒了酒。
或是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面,所以昨夜紅袖招的人便已經出了城。城中最寬闊的大街上,也不知道醉倒了多少人。豆蔻年華的少女,喝了酒之後臉兒紅的好像春風裡盛開的山桃花,眼睛卻哭的紅腫。
對於她們來說方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或許多年以後她嫁做人妻,回想起往事也會羞澀一笑,忘不掉那個自己年輕時候念念不忘的少年郎。或許是樊固城太小,所以方解改變了這裡。didu那麼大,或許改變的就是他自己。
七百多名邊軍士兵們喝了酒,就在校尉們的帶領下回去各司其職。上城的上城,出城巡查的也領了戰馬出城,曲風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拍著方解的肩膀微醉的說道:「不管考不考得進演武院,都要回來看看。若是沒考上最好,回來再一塊喝酒一塊殺賊。別人不知道,老子心裡清楚的很……每次殺賊你都躲起來,但那些威脅最大的馬賊都被你暗中一箭射死的。李孝宗做的最沒丟良心的事,就是沒昧了你的軍功。」
「你是個合格的斥候,方圓幾百里,只要是狼ru山這邊的馬賊,哪個不是你找出來的?三年,樊固城裡的百姓富得流油,也太平的讓人感慨……樊固城有了幾十年,四周從來沒這麼乾淨過。」
「曲大哥……」
方解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曲風笑了笑道:「不過還是希望你能考進演武院,出來最不濟也是個校尉了。我知道你的本事,不能修行怕什麼?純粹練體能抗衡修行高手的,軍中這樣的將軍並不少。別忘了鎮守咱們大隋南疆的羅耀,純粹的外功據說堪比九品高手,照樣縱橫天下!最好混個將軍,回來咱們樊固當將軍!」
「嗯!」
方解使勁點頭。
「走了,今兒我領兵巡查狼ru山這邊,不能送你,別見怪……一路順風!」
說完這句,曲風扭頭就走。
邊軍士兵們離開之後,百姓們又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和方解說話,混亂中到底說了些什麼方解根本就聽不清。有人說讓方解把樊固當娘家看,被人罵了一句之後才醒悟方解不是個娘們。
可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種父母嫁女般的不捨。
「大掌櫃,金元坊你放心,我會好生照看著,若是您不回來,每年的賬目我會派人送過去讓您查看。」
金元坊的二掌櫃楚懷禮揉了揉眼睛說道。
「嗯,草原蠻子的錢好賺,金元坊不能倒,雖然少了紅袖樓,但客勝居和金元坊依然是樊固城的搖錢樹。只要有這兩座樓子在,鄉親們就不會活的如以往那樣苦。」
方解交待了一句,又壓低聲音道:「李孝宗要甩乾淨身上貪財的痕跡,肯定會把以前的賬目都燒了,你留一份,藏好。還有,他也一定會和城裡所有的生意撇開關係,這是機會……沒有他,讓賺錢的生意都變成鄉親們自己的,就算沒了紅袖招分的紅利也會比以往多不少。」
「我記住了大掌櫃!」
楚懷禮使勁點頭。
他本是樊固城裡一落魄書生,因為方解而改變了生活。若不是方解,他這個被人看不起的窮酸說不得最後流浪天涯去。
「給自己存點銀子。」
方解笑了笑:「你太老實,現在還沒存夠取一個漂亮媳婦的錢。不過以後我走了,估摸著樊固城少女們的傾慕對象就是你了。」
老實木訥的楚懷禮臉一紅,訕訕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
……
「走了!都回去吧,又不是生離死別,若我有朝一ri如吳一道那樣富甲天下,我就把你們都接到didu長安去住!當然,你們別抱希望就是了。」
方解站上馬車揮了揮手,大聲說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吧!」
何嬸踮著腳在人群裡喊:「didu裡的姑娘再漂亮,找媳婦還是樊固的姑娘最靠譜!」
「何嬸……回頭讓楚懷禮從帳上撥點銀子給你,辦一個專門拉-皮-條……呃不是,是婚姻介紹所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世紀百合!」
「方解!記得我啊,我等著你回來娶我!」
「你死心吧!我十年不回來,莫非你十年不嫁?!人老珠黃就沒人要了,趁著還年輕,多挑挑!」
「方解,didu太大,別丟了自己!」
「放心吧,丟了我自己我就去報官!」
「方解,他們說你小-弟-弟暴長,臨走前你告訴我那是怎麼做到的啊!」
「兄弟,你暴露了!」
將軍府
李孝宗倒了一杯老酒一飲而盡,聽著外面熱鬧的喊聲自嘲笑了笑:「人生際遇何其之妙,想不到我這個將軍,竟是遠不如他一個市儈商人。也不知道我離開樊固的時候,有幾人送我,幾人罵我……方解……七百多邊軍皆去送你,你是想告訴我……你比我強?」
樊固東門
一柄油紙傘下,身穿一襲雪白貂絨長裙的女子看著城中那景象微微笑了笑,回身淡淡說了句走吧。也不知道是那描繪了牡丹的油紙傘將她襯托的美若天仙,還是她那容顏讓油紙傘也添了韻味。
三個十六七歲年紀的侍女跟在她身後走向城外,城外不遠處,紅袖招的馬車車隊安安靜靜的停在路邊。
「如何?」
一輛馬車中傳出息大娘的聲音。
「不如何,市井小民罷了。」
絕美女子回答,然後登上馬車。
「他什麼時候身上沒了這市井氣……自會有一番大成大就。」
「他若沒了這市井氣,更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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