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心頭微微一陣顫動,頓了頓,許久才道:「希……希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此刻在他面前的她正是他昔日費勁千辛萬苦,好容易才從關中周家救出來的慕容希。他本想喚她小希,可是一個「希」字已經出口這才反應過來,只好中途又改口為了希姑娘。
慕容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而是就這麼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眼角低低垂了下來,臉上閃過一分隱晦的酸楚se,看得隨風心頭卻是一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的時候才緩緩開了口,「風哥哥,你當時費盡心思將我從周家之中接了出來,便是為了在這裡喊我一聲希姑娘的麼?」
她這番話雖然平淡,可是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生生藏著的酸楚。隨風心裡更是一陣五味雜陳,嘴唇翕動了好一會,卻還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得出來。
慕容希等了許久,卻依舊不見隨風說話,又緩緩抬起了頭來。醞釀了一番,柔聲道:「若不是因為要去中原之地救我出來,月夕姐姐也不會死。你心裡過意不去,雖然不曾說出來,可是我卻也知道你心裡定然比誰都要來得難過。我聽凌大哥說,月夕姐姐入土前一天,你一句話也不說,就帶著松風四處雲遊去了。你一身蓋世的武功天資,偏偏也因此受了阻撓。你若是因此而怨恨於我,我也是能夠理解的。」
慕容希說罷,隨風更是久久回不過神來。她的每一句每一語。都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刺痛著他內心最為柔弱之處。這種感覺許久揮散不去,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聽隨風緩緩開了口道:「這些事情全是天意,哪裡又是你的原因了?又如何能夠遷怒於你?我只是心頭多少有些不大舒服罷了,你不用在意。」
「你當真不曾怨恨過我麼?」慕容希向前走了一步,逕直到了隨風的面前,睜大著雙目看著他。
「沒有,」隨風暗裡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這些本就與你無關。要去周家救你是我的決定。堅持要與我隨行是月夕的決定。這件事情誰也沒有預料得到,卻也怨不上誰。你又何必非要將這些攬在自己身上呢?」
慕容希臉上一愣,慢慢轉過了身去,「自從我到了天山上來聽說了這些事情之後。我每日都要到這裡來。日日看著長眠於冰雪之中的月夕姐姐。非但不可憐她,反而覺得有些羨慕。」
「你……」隨風渾身一震,滿臉的驚訝。
慕容希回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道:「我常常在想,她雖然躺在這裡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可是卻有你在心裡掛念著她。而我雖然被你救了回來,可是因為這件事情想要被你認可,還不知要有多久。如果能夠讓我選擇,我倒寧願躺在這裡的是我了。」
她只看到,當她說完的時候,他一臉的糾結,額上英武的雙眉緊緊擰在了一起。嘴唇張合了數次,每一次想要說些什麼,卻都又沒說得出口。
「你每日都來這裡嗎?」隨風看了她身後的山峰一眼,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很難想像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姑娘每日都冒著嚴寒來到此處。
「嗯……」慕容希低低應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開了話題道:「你來此不是為了見月夕姐姐的麼?快些進去。」
「那你……?」隨風愣了愣,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停住,轉過了身來,直直看著她。
「你快去,我在這裡等你。」慕容希臉上起了一絲笑意,怎麼看都有幾分勉強。隨風看著,心裡一陣複雜,沉吟了片刻,暗歎了一聲,又向著前方走去了。
隨風便走著,便打量著四周,這片山峰上的冰雪雖然萬年不化,這麼幾個月過去了,可是腳下這條人為開闢的小徑卻依舊清晰可見。顯然時常有人在其中走動,不知不覺眼前竟然浮現出了慕容希每日在其中走動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揮散了腦海中的臆想,可是心頭卻還是有著幾分感觸。
這裡四週一片天寒地凍,這條小徑極是纖細,只能容得下一人同行。可是彎彎曲曲卻極是綿長,隨風也不著急,一步一步走得緩慢。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了這小徑的盡頭。眼前也陡然間變得開闊了起來,面前的冰層被整個給切出了一塊方台,在那方台之上穩穩平放著一尊半透明的冰棺。可以很是明顯地看到其中靜靜躺著一個女子的身影。
這女子一身素色的衣裙,腰間還繫著一道淡紫色的束腰,頭上簡單地紮著一道髮髻。披散在兩肩,她的臉上一片白皙,還夾著幾分如水般的剔透之感。面頰兩側還畫著點點紅妝,雙目微閉,似乎還留著一道縫隙,看起來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雖然只是時隔了短短數月不見,可是隨風再次看到這張臉龐的時候,心頭卻陡然間起了幾分恍如隔世之感。她的面龐依舊是那般的絕美,可是一想到如今已是陰陽兩隔,他的心裡便是一陣難以言述的觸動。
隨風長長吸了口氣,面前平復了幾分起伏的心緒,喃喃說道:「我來看你了,月夕。」
心中明明有著千言萬語,可是真正到了口邊的時候,卻發現每說一句話都是如此的艱難。
「今天我來看過你之後,我又要離開了。我要去往一個名叫道境的地方,其中也不知有著什麼等待著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今天是特意向你道別的。」
「我……」隨風話語突然一停,語氣之中也帶上了一分哽咽,「這一切變化得實在是太快,前幾天你還纏著我非要和我一道去往中原,今天你就已經躺在了這裡,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夢一樣。我多麼希望我哪天一覺醒來,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
「可是終究只是臆想罷了,這一切已然成了現實。無論怎樣你都再也不會醒來了,我要接受這現實,我也必須要接受現實……」說著,隨風半蹲在了月夕的棺前,一臉的殤慟之色。
他就這樣靜靜地訴說著隱瞞心頭許久的話語,說到底,他究竟還是一個未滿弱冠的少年。無論他先前如何的輝煌,甚至將這整片天山都納入了手掌之中。更是踏出了先天,問鼎築基,即將要向著更為高遠的境界發起衝擊,都依舊不能掩蓋他是一個少年的事實。
在這外表的淡然和剛強下,他的內心之中背負了太多。雖然有著像是梁偷兒這樣的知己,可是他們都沒有過他這般多舛的經歷,如何能夠理解這些?這些都要他自己一人硬抗下來。
他也沒有料到自己會在這月夕面前將心頭的這些話語盡數吐了出來。
而在一旁小徑的入口處,慕容希靜靜站立,看著那個一臉柔情訴說著心中繾綣的男子,不知不覺之間,臉上卻已是梨花帶雨,佈滿了淚痕。
許久許久,隨風才緩緩從棺前站了起來。剛轉過身,就看到滿臉淚水的慕容希站在自己面前。
他心頭一怔,滿腹的疑問,可是看到她臉上的淚水卻又盡數被壓了下去,到了口邊的話語也變成了,「你怎麼哭了?」
慕容希向前緊走了兩步,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風哥哥,你又要走了麼?」
隨風臉上黯淡了一下,緩緩點頭。
「你真的沒什麼跟我說的嗎?」她向前又邁了一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