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真相後,陳二爹也許會成為世界上最感鬱悶的人。
問題是他不知道真相,他是怒氣沖沖地跑過去的。
「阿根,你瘋啦?好好的路,你挖坑幹嗎?」陳二爹指著陳阿根喝斥道。
「這路哪還能走人?我修修!為村裡做點好事,積點陰德。」陳阿根沉著臉說。
「你這是修路?我看你存心搞破壞!」陳二爹說。
陳阿根個子不高,背有點馱,八十年代還是小伙子時,就走村串戶賣糖了。挑個擔子,一頭是簍筐,用來裝廢品,一頭裝糖。他賣的是料糖,把蔗糖熬成餅狀,盛放在托盤中,小孩拿來破鞋或廢鐵後,他就用刀切下一小塊糖來。
逢年過節時,他手持兩塊竹板走村串戶,站在每家門口放聲歌唱,同時也大方地向主人家討要錢糧。他以打竹板為節拍,看到什麼唱什麼,看到主人家廳堂豪華,就會唱廳堂,看到主人家有喜事,他就會唱喜事。唱的是吉祥,送的是祝福。那時,他是很受歡迎的,傳說史小英姑娘時是很厲害的角色,登門說媒的把門坎都踏損了,但她在聽了阿根的頌春後,就認定了他,經過與父母的一番鬥爭,嫁到了陳家村。阿根頌春娶媳婦,曾經是這一帶很有名的傳說。現在陳磊大了,陳阿根怕給兒子丟臉,這才不賣糖和頌春了。老輩人還很懷念他,仍然有人盼望他能挑個擔子賣糖,仍然希望逢年過節時能聽得到高亢的頌春歌聲。十里八鄉,阿根是名人。
陳二爹想與陳阿根鬥嘴皮子,陳阿根是不賣賬的。
「老陳,我們大隊挖前進河時,你也分配到好幾方土的,你不會忘了吧?我們全村人為了能有一條像樣點的路,硬是在開河時,瞞著上面,在晚上開夜工,邊開河,邊修這路。我修的這段路,正是我當年修的,我看到路越來越糟糕了,心疼啊!人家村上都修了水泥土,家家戶戶門口都通上了水泥路,而我們村呢?就連過去大家吃辛吃苦修起來的一條土路,都被哪個沒良心的東西糟蹋了。老陳啊!你說是不是?你不心疼?你不願意重新修這路,沒關係,但我得修啊!我得積陰德啊!不然將來遇到了閻王會下油鍋的啊!」陳阿根冷冷地說道。
陳阿根翻起了老賬,說起了歷史,還暗中狠狠地罵了陳二爹,陳二爹一時語塞,氣得臉立即變青了。
想當初,陳二爹也是當事人,開河修路的艱辛他確實沒有忘。他的發家是在承包了村上的窯廠之後。原來這窯廠是村集體的,大家在農忙之餘燒磚賣錢。過去是土窯,後來修成了磚窯,過去磚坯都是用手打成的,現在用機器軋了。窯廠每年能帶給陳二爹家十幾萬的收入,交給村裡的只有三千元錢。由於陳二爹一向蠻橫,村民一般不會主動挑釁他,他想沾光,就讓他沾光吧!這也養成了他飛揚跋扈的性格。陳二爹有個女兒名叫春桃,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嫁了城裡的「小六子」,這「小六子」據說很是厲害,**人物大都會賣他的賬的。手下有十幾個兄弟,頗有點呼風喚雨的味道。有這樣的女婿撐腰,陳二爹就更加有恃無恐了。面對陳阿根存心挑事,陳二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女婿,他想,從理上說,他是沒有法子和村民辯的,因為這路確實是公共的路。他以為既然是公共的路,大家都走,那麼大家就都得平攤修路錢。他以為陳阿根這類人,只要女婿出面嚇一嚇,就不敢鬧事了。修路這事,不能講理,只能靠強權。
陳二爹衝過去抓住陳阿根手中的釘耙柄,頗有點囂張地冷笑說:「阿根!你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你想為大家出頭?就不怕我把你的腿打瘸了?」
陳磊看到他老子受欺,立即跳過去逮住了陳二爹的胸脯,胸口劇烈起伏著,雙眼突起著,吼叫道:「你敢?」
這就是生兒子的好處,關鍵時刻兒子的威力就顯示出來了。陳二爹也有兒子,只是年紀小,還不頂事。然而陳磊二十五六歲了,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他的一聲怒喝,還是很有點霸道的,陳二爹抓釘耙柄的手不由一鬆,雙手揪住了陳磊的手臂。
「好!好!好!你們狠,想反天了是不是?我是村長,你們敢打村長?」陳二爹心裡雖虛,但表面上仍然假裝氣勢洶洶的樣子,想嚇住陳磊。
「告訴你!不要說是村長,你即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你。打了你又怎麼了?」陳磊邊說,邊揮起拳頭,狠狠地打在了陳二爹的下巴上。
陳磊家剛請陳二爹吃過午飯,陳二爹不打招呼就把史小英的婦女主任一職拿掉,陳磊胸中的火氣相當之大,在灣裡村一帶,他家也是有頭有臉的,這種屈辱連一向以委曲求全為宗旨過日子的陳阿根都忍受不了,不要說陳磊了。史小英是全家的驕傲,也是全家的權威,她要求兒子和老公為她出氣,陳磊也是必須為她出氣的。陳磊為一家助力車企業跑銷售,他的業務量非常大,據說,他跑的這一塊佔到全廠業務的三分之二,他也早就有買車的打算了,路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假如路修好後,估計車也就買回來了。
別人也許會怕陳二爹,陳磊根本不怕,所以,陳磊為出氣一記重拳就擊打在了陳二爹的臉上。在陳二爹驚慌躲避之時,陳磊的第二拳第二拳又揮了出去,陳二爹的肚子上肩膀上又接連挨了兩記重拳。幸好,陳二爹掙脫了陳磊的手掌,逃出了人群,不然接下去還會挨上更多的重拳。
陳二爹一逃走,陳磊和陳阿根就繼續揮釘耙挖坑。
對陳二爹來說,他一向囂張慣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連吃幾記重拳,嘴角流些血是小事,關鍵是面子掛不住,陳磊如此凶蠻,他知道想過去討便宜是不可能的。他連聲說:「好!好!你厲害,你有種,老子打不過你,你有本事等著,老子叫女婿來教訓你。」
陳磊一聽,冷笑說:「叫你爺爺來,老子都不怕你,你女婿敢來撒野,老子連他也打。不得了了,**不給村上把路修修好,老子一天也不讓窯廠的車過去。」
不久,村民中很多人聽到吵鬧都趕了過來。陳衛東也來了,他站在一旁保持冷笑旁觀之態。陳有福沒有來,陳衛東來前勸止了他,陳衛東的意見是,一旦陳有福出面,陳磊就難教訓陳二爹了,陳有福只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這樣,對陳有福來說,才有可能更為主動。一旦事情鬧大,他再出面為時也不晚。
陳二爹發現圍觀的村民沒有一人為他說話,所有人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他也有點狗急跳牆了,果然拿出電話給女婿外號「小六子」的通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中陳二爹的聲音是悲切的,要求他趕緊過來報仇的心情是迫切的。掛了電話後,他就躲在一邊狠狠地瞪著人群,邊用手清理起了嘴角的血絲。
半個小時不到,兩輛桑塔那就像跳舞一樣,晃晃悠悠蹦蹦跳跳地來到了跟前,「噗」的一聲,把一個大水坑裡的水濺起很高,圍觀村民趕緊躲開。從轎車裡面,跳出十多個手揮鐵棒的小青年,領頭的那個人,就是陳二爹的女婿「小六子」。
殺氣騰騰的「小六子」,首先看到的是擦過臉後還在流鼻血的岳父,囂張的叫喊:「誰?誰?誰他媽這麼不長眼,敢打你老人家?還把不把我『小六子』放在眼裡?」一邊叫著向岳父走來,一邊把手中的鐵棍敲擊著另一隻手掌的掌心,看勁頭,挺猛的!
陳二爹看到女婿來了,馬上來勁了,拉著女婿的手,就像是窮人看到了救星,幾乎感動得流下熱淚來,一指人群中的陳磊,嘶啞著嗓子說:「就在那裡,馬麗隔壁,臥槽泥馬的,就是他打老子……」
村民們見這架勢,知道事情鬧大了,圍觀的熱情銳減,趕緊向後退去。「小六子」看到了不知好歹的陳磊父子,仍在揮釘耙挖坑,手中的鐵棍高高舉起了,大聲吼叫道:「馬麗隔壁,兄弟們,給我上,不見血不許停手。」
十多個小青年一聽,立即蹦跳著就向陳磊父子衝去。水坑太多,不跳不行啊!
「小六子」好聲安慰陳二爹說:「放心,有我在,您老的這口氣出定了,您要他們的一條腿還是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