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終於引出來了。譚嗣同在轅門內,接見了第一個人,戒備森嚴的轅門內,署衙裡,數十名差官伺候在兩邊,等待著事情的進展,隨時隨地服務。
當然,這個服務,今天有特殊的內容。
「為什麼不跪?」數十人一起怒吼的聲音,很是嚇人。
這人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帽子上的頂子,嘿嘿嘿冷笑幾聲:「打太祖爺爺那時候起,我們李家就沒有跪過別人了!」
「你有什麼冤枉啊?講出來,本官是東疆省來的周,不,是來東疆省巡視的欽差大人,本官在京城,聽說了你們這兒的事情,感到很是驚訝啊,就連皇上他老人家知道了,也是憂心如焚,周督為我大清的名將,但是,治理地方,還是第一回,所以,肯定會有什麼漏洞,因此,本官代表皇上,來巡視地方,采風民間,看有什麼事情,你講!」譚嗣同忍耐住氣憤,和顏悅色地說。
「你就是告示裡京城來的速不台大人?欽差?」大院裡的那個黃牙瘦弱的中年人小心謹慎地問。
「是啊是啊,這位先生,你有什麼苦衷請講出來,本官一定為你作主。」譚嗣同拱手說,態度十分誠懇。
「欽差大人,小人今天要告的,不是別人,就是鞍山城裡的知縣知府和守備,還有,他們的後台東疆省總督周星!」
「啊?」
「小民李爾文,乃是世襲的三等鎮國公爵位,」中年人說到這裡,暗暗地塗抹了下眼淚:「按說,小民也是富貴人家,可以安享福氣的,但是,小民卻有大大的冤枉,要欽差大人主持公道!否則,小民就到京城裡去告御狀!」
譚嗣同微微一笑,周圍的官差也都樂了,周星打黑,是穩定地方,安定百姓的善舉,大家都是支持的,也都知道不易,為他捏了一把汗,現在,這傢伙出來就咬,讓所有的官員發現,周大帥的引蛇出洞的計劃,就是絕妙。
「告御狀?恐怕你告不了吧?」譚嗣同請李爾文坐了,「如果你能夠的話,怎麼不去京城啊?」
「對,欽差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李爾文趕緊吹捧了一句:「按說,咱地方上有冤枉是可以告上官府的,但是,這回的事情,卻是總督周大帥親自搞出來的,底下的府縣都不敢接案子,不敢管啊,我的欽差老大人!我們想進京城,可是,天殺的周星居然派人日夜守候在柳條邊上,卡住了去路,凡是敢入關告狀的,都被逮捕扣押,也不知道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原來如此,本官自京城來,到柳天邊上時,卻怎麼沒有見官府的人啊?」譚嗣同佯作不解。
「大人,小民,不不,不是小民,是本公,本鎮國公李爾文,真的知道,有東疆省的官軍,圍追堵截,壓抑怨情,所以,周星督東疆數月來,東疆的百姓水深火熱,痛苦不堪啊,大人,求求您,馬上帶我們回京城去見皇上,我們要告狀,要檢舉,要把這萬惡的周星揪下馬來!永世不得超生!」
周星閒來沒事兒,就是有事也往後面壓一壓,主要的事情,他都壓給了部下,實行的責任管理,誰管哪些事情,誰就負責到底,所以,他自己不管具體事情,因此,能夠游刃有餘,怡然自得。他和譚嗣同幾乎是同時接到消息的,自然也很快趕來了。
「這個李爾文什麼鎮國公,到底是哪個家大臣的後代?」他問。
本地的官員悄悄地說:「大人,您還不太清楚吧?咳,其實,您當了總督大任之初,就應該有一個本省的名帖兒的。這李家,可大有來頭啊。」
明朝撫順關守將李永芳,在後金崛起的時候,城破投降,被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封賞為總兵,以後,其子孫後代都為清朝大臣或者將領,世代顯赫,這李爾文就是他家的。
「媽比,漢奸子孫呀?賣國求榮的匹夫,還猖狂呢!」周星暗暗憤怒。
原來,李爾文的哥哥因為欺男霸女,被人告了,況且,李家還有幾個惡奴,到處惹事生非,禍害街道上百姓,所有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李家,就是一個黑道霸道勢力集團,在他們主僕身上,還有人命。
周星親自扮演了一個公差的身份,還粘貼了兩撇大鬍子,悄悄地在後面傾聽,他要將這些社會渣滓們都吸引出來,聽聽他們的想法,看對自己有多仇視,打黑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得先瞭解情況。
周星知道,儘管打黑引起了百姓們的讚揚,支持,但是,百姓們在和平年代,是最沒有力量,最弱勢的群體,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惡狠狠地盯著周星,咒罵,陰謀,想要他完蛋。
打黑得民心,也會失民心。這是譚嗣同的評價,關鍵是民心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分為上層和下層,看你執政者站在誰的立場上,要爭取什麼樣的民心。
堂上,偽欽差譚嗣同微微掃了一眼周星,周星用目光示意他繼續。
「好了,鎮國公啊,你剛才講了這麼多,本欽差已經知道了,你做得好!說得好!本官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多謝大人,希望大人能夠早些行動,將被拘禁的本鎮國公的家兄和僕人等四人釋放出來。」李爾文道。
外面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進來,譚嗣同都熱情洋溢地接待了他們。又是讓座位,又是請喝茶,還暗示自己對周星的這一套做法很不滿,是代表皇上的意思的,要所有的人將苦水都傾倒出來,他一定為大家張目。結果,這些傢伙一個個義憤填膺,將所受到的委曲都講了,自然都是周星如何如何無禮,禍害世家大族,嫉妒啦,無恥啦什麼的,亂扣帽子,聽得旁邊的周星都忍俊不禁。
一個滿族鄉紳,之前曾經做過三品道台的,痛心疾首地總結了周星督政以來的十大罪狀,「欽差大人,周星督政東疆,禍國殃民,喪失了聖意栽培,一心一意搜刮脂膏,老夫總結了其罪狀,有十項之多,第一,貪污受賄,據說,周督門前,每天車水馬龍,都是行賄受賄的,他這幾個月來,貪污受賄的銀兩,足有數十萬兩!第二,欺負良家民女,道德敗壞,查周督上任以來,先後強娶民間女子數十人,花天酒地,為所欲為,第三,欺壓百姓……欽差大人,謦南山之竹,難書其罪惡行徑!」
周星親自出現在百姓們面前的機會也不多,所以,即使他憤怒地瞪著眼睛,眼前這貨還是唾沫亂飛,講得天花亂墜,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上了人家的套,著了人家的道兒了。
譚嗣同略顯尷尬地看了周星一眼,其他的公差和官員,都不時的窺探周星的臉色,這樣吃果果地攻擊,誰能夠受得了?大家都擔心,以血氣方剛的周大帥的權勢,要是當場發作,將這誣告陷害的傢伙痛扁一頓,也沒有什麼不可能。但是,周星很淡定,一面聽一面頻頻點頭,很是認真受用的樣子,讓官員們都感覺無趣,就是正在宣講周星罪過的前**三品道台官員,也將苦澀無光的破眼睛放在了周星的身上,因為這觀眾最專心致志。
一天之內,就有四十多人結伴而來,控訴周星的罪行。譚嗣同都累得腰酸腿痛的,周星呢,則將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錄了大半本兒。
「大帥,您看還要不要再繼續了?」譚嗣同苦笑著說:「大帥在邊上,也看得分明,聽得清楚,這些人,都是胡說八道,他們都是事主兒,家人被咱們懲治了,所以,都恨您,恨我們,想找機會報復。真是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啊。幸好,我們是假欽差,否則,還真不好說呢。」
周星道:「沒事兒,其實,我最想聽的就是這些人的話。」
「啊?大帥什麼意思啊?」譚嗣同古怪道。「是不是大帥喜愛吃苦瓜,因此,也愛聽逆耳之言?大帥,這些人的話,十有**都是信口開河,您要是聽了,也沒有價值,反倒生了一肚子的氣來。」
周星卻笑了:「我不生氣,我很高興,真的。」
「大帥,其實,和這些人計較,沒有意思,下官的意思,不如將這些人都抓起來,狠狠地修理一頓,不怕他們不老實,你看他們,全是紈褲子弟,或者街頭的流氓混混,沒有一個好東西,既然大帥您已經將這些傢伙引出來了,何不趁機逮捕,一網打盡?」譚嗣同建議道。
袁世凱連連點頭:「譚大人說得對,把這些傢伙都抓起來,就沒事兒了!以周大帥的威信,就真有幾個漏網之魚跑到了京城告狀,又打什麼緊?大帥以武立身,督政東疆,勵精圖治,軍民人等都知道,尤其是新式軍備,讓人欽佩。有慶王爺等在場,咱們誰也不怕!」
周星一笑:「兩人說得都有意思,都不錯,不過,這不是本督的本意啊。」
「本意?難道大帥不是將這些禍害都引誘出來,加以逮捕嗎?」袁世凱不安地問。
「當然不是,那是下下之策。」周星將筆記本合上,胸有成竹地說:「本督在今天聽了這些人的談話以後,大有感觸啊,印象很深刻,深知道,打黑一事,不做則已,一做就要做到底,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必須將事情做好。朝廷數百年來,培植了無數的官宦人家,名臣世家,富裕之徒,所以,真正地執政很是困難,必須重視這些人對於地方的穩定,對於官場的穩定。」
「啊?大帥你是怕了?」譚嗣同,袁世凱都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