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行武出身,歷後漢、後周、北宋三朝,最後干到樞密使退休,可謂人臣之極。有宋一代,推行「右文抑武」政策,「好男不當兵」,像曹彬這種靠使槍弄棒進入革命隊伍的人,想要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位置,單有戰功恐怕遠遠不夠,還得靠世事洞明和人情練達,在協調能力和做人處世上都要有非常之道。
曹彬曾任西上合門使,一個禮儀官。一次,受周世宗派遣,出使吳越國。曹彬這趟差事幹得漂亮,既完成了周世宗交給的任務,也讓吳越王十分高興,返程之際,吳越王以私人名義送給他許多珍貴禮物。曹彬一想,不能幹公差、填私慾呀,便婉言謝絕,乘風歸去。吳越王聽說送禮遭拒,急忙安排人用船載著禮物追上曹彬,但曹彬還是不受,辦事者回復後,吳越王又安排人奮力追趕,堅決要求他收下,曹彬再謝、再拒,如此往返四次。最後,曹彬仰天長歎道:「如果我還拒絕的話,那就是沽名釣譽了。」於是,接受了饋贈,不過回來後,他就立刻將禮物繳了國庫,真是見素抱樸,秉正無私,讓周世宗也頗為感動。
宋太祖趙匡胤舉事前,曾是周世宗手下紅人,曹彬當時還只是周世宗身邊掌管茶酒的小吏。一天,趙匡胤笑嘻嘻地向曹彬討酒喝,曹彬說:「這是御酒,不敢給你。」隨後,他自己花錢,買了好酒送給趙匡胤喝,表現得公私分明,不卑不亢。作為周世宗手下的殿前都檢點,趙匡胤位高權重,炙手可熱,不過,曹彬沒有公事,從不上趙家登門造訪。而那些朝中文官武將為巴結趙匡胤,經常到他家宴飲會聚,走關係、套近乎,曹彬也從不去湊這種熱鬧。後來,趙匡胤當了皇帝,一次召見曹彬,憶及往事,忽然好奇地問:「當年我在世宗手下時,常希望親近你,你為什麼故意疏遠我呢?」曹彬回答說:「您有所不知,我當時身為周室近親(周太祖的張貴妃是曹彬的姨媽),又任職禁中,小心翼翼、恭謹奉職都擔心出錯,怎麼還敢奢望接交您呢?」曹彬這種中立不倚、一門心思效忠主子的態度,深得趙皇帝的賞識。怎能不賞識呢?實際上,但凡處於權力頂峰的人,都希望下面的人對自己忠貞不二,「唯余馬首是瞻」嘛。所以,趙皇帝與大臣們聊天,每當聊到周世宗那些舊部時,總是說真正不會背叛其主子的,只有曹彬一人而已!
曹彬遇事,總是從大局入眼,講政治、講原則、講團結,從不爭功諉過。乾德二年(964年),趙匡胤任命王全斌為西征元帥,曹彬為監軍,率六萬之眾西征伐蜀。仗是打贏了,但身為主帥的王全斌殺紅了眼,一意孤行,竟然把三千多西蜀降兵抹了脖子,一個也不留。對降兵大開殺戒,這可犯了戰爭大忌。在討論殺不殺降的會議上,曹彬堅決反對,王全斌拿著文案讓他簽字,曹彬也誓死不從。班師回朝,一番慶祝之後,趙皇帝把幾個西征的主要負責同志叫到後殿,對著他們破口大罵,責怪他們殺人太甚,贏了戰爭,卻丟了軍威、失了民心。趙皇帝見曹彬也在,便說你退下,不關你的事。可曹彬不退,向皇帝施禮道:「殺降兵,是我們集體討論決定的,罪責難逃,作為監軍,第一個應判我死罪。」趙皇帝見曹彬都主動請罪,頓時動了惻隱之心,何況西蜀已平,消除了自己心頭大患,功不可沒,就原諒了他們。
一天,趙皇帝緊急召見曹彬、潘美,命令他們率軍征討江南,末了,還不忘叮囑曹彬說:「再也不准象上次西征一樣,胡亂殺人啊。」曹彬見時過境遷,是該把真相向皇帝交待的時候了,便慢條斯理地說:「我如果現在不告訴您當時的情況,恐怕會犯欺君之罪。征蜀之時,並非我要殺降,當時我是極力反對的,不信,您看我這裡還有當日文案,我是不曾簽字的。」皇帝看了文案,果然。皇帝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在我面前那麼堅決地認罪呢?」曹彬回答說:「我與王全斌同是您委任的征西將軍,與全斌可謂同生共死的戰友,倘他獲罪,我卻置身事外、獨能全身,恐怕不利於軍心穩定和同僚們的團結。」皇帝又問:「既然主動承擔責任,那幹嘛還留下文案?」曹彬說:「我以為當時您必會判我們死罪,並且株連家族,留下文案,讓我母親屆時呈您,說不定還能救她老人家一命啊。」你看,曹彬處事,多麼周全穩妥,既忍辱負重、顧全大局,又充滿人性、充滿溫情,難怪趙匡胤越來越器重他。
曹彬在前朝是皇親國戚,在當朝是最高軍事長官,可謂權傾天下,但他從來都是上必謙恭,下必有禮。每當出門,如果在路上遇到其他官員,不管他官職大小,曹彬必定讓車伕避讓。每當下屬匯報工作,也不管他權力輕重,曹彬必定穿戴整齊後才去接見,體現了他宅心忠厚、寬宏仁慈的一面。開寶七年(974年),曹彬領命率軍攻打南唐國都金陵,在金陵城即將攻破之時,曹彬忽然稱病,部下紛紛前來探視,曹彬當著大家的面說:「我這病呀,並非藥物能治,只要大家真心誠意地立個誓言,保證克城之日,不亂殺城內一人,病就會自然痊癒。」於是,進城之日,大軍果然紀律嚴明,秋毫無犯。曹彬所謂「稱病」,道盡玄機,而這玄機,決非為填一己私慾之玄機,而是為了制止肆意屠戮、挽救生靈於塗炭的仁慈的玄機。
縱觀曹彬一生,為人,寬厚大度,休休有容;為臣,兢兢業業,矢忠不二;為官,潔身自好,忍辱負重;為子,烏鳥私情,克盡孝道。他幾乎把每一個角色都做到了極致,簡直是個「人精」,雖說累是累點,但人在官場往往就像趟沼澤、過險灘、走鋼絲,哪裡不是危機四伏,險象環生呢?而曹彬能一路安穩、高位善終,運氣當然有一點,但關鍵還是在於他一個「人」字寫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