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鬧哄哄的,雲羅聽了一會悄然退下。舒虺璩酉聽得大臣們的急奏應該是梁國有了異動,在梁晉邊|界上有屯兵的跡象。雲羅曾在太子府中聽得玉承徵說起今年梁國有旱災,莊稼大片枯死,顆粒無收。
亂世中米糧是立身之本。梁國遇到了災年,國中流民日多,顆粒無收自然想要靠擄掠搶得別國糧食。看來一場大仗迫在眉睫。難怪李天逍如此重視。
雲羅在太和宮殿後慢慢地走著。初冬將至,日光已沒什麼暖意。她攏了攏單薄的衣衫,不知怎麼地就想起那一件披風。
她想,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一連幾日李天逍都在太和宮中與群臣商議政事。雲羅每日一早前去收拾龍案,直到深夜太和宮正殿的那一盞宮燈熄滅,她才悄然前去收拾一地的廢紙。宮燈照耀下,她看到紙上他的字跡,力透紙背,稜角分明嬗。
這些都是一張張不可流出這個殿外,一張張都要燒了。她每每都要深夜才能回去。
終於有一日夜裡。她看見那宮燈還在,想了想,悄然前去。跟在李天逍身邊的內侍這幾日都累極了,一個個紛紛躲在殿門邊昏昏沉沉打著瞌睡。她越過他們悄悄來到了殿中。
殿中燈火明亮,他那抹英挺的身影就端坐在龍座上,手中拿著一本奏折安靜看著戀。
雲羅看了一眼,不由失笑。他已睡著了,只是左手拿著奏折,右手撐著額角罷了。看著像是在私塾中偷懶的學生。
雲羅悄悄上前,將一件披風披在了他的肩頭。李天逍動了動,眉頭一皺喃喃說了一句什麼。
她側耳聽,原來他竟是說「退下!本殿還要再看一會奏折……」雲羅低聲一歎,轉身就走。
「雲羅……」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熟悉的聲音。
她猛地頓住腳步,緩緩回頭。高高的龍案上,李天逍緩直起身子,一雙深眸定定看著她。
兩兩相望,眼中風起雲湧卻不知要說什麼。
雲羅垂下眼簾,行了一禮道:「奴婢打擾了太子殿下的休息,罪該萬死。」
李天逍坐直,肩頭的披風滑落。他捻起一看,眸光一閃,半晌才問道:「雲羅,你心裡還怨我嗎?」
雲羅搖了搖頭。他慢慢步下九級玉階,來到她的身邊。雲羅抬起明眸,幽幽看著他。不過是幾月不見,此時卻已是全然陌生。
他與她,終究還是太過情淺。
他伸手,輕撫她白玉光潔的臉頰,低聲問:「還疼嗎?」
雲羅一顫,退後一步低聲道:「不疼了。」
他深深看著她,想要說什麼,有內侍匆匆而來,低聲道:「殿下!殿下!太子妃她……見紅了!」
雲羅心中震動,李天逍亦是失聲道:「當真?!」
內侍擦著臉上的汗,連聲道:「自然是真的,府中已去請了太醫了!太子妃要生小世子了!」
李天逍有些發愣,雲羅回過神來推了他一把,連忙道:「殿下趕緊回府吧!」
李天逍醒過神來,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衝入了黑暗中。殿外的內侍與宮女被驚醒,紛紛也跟著他離去。片刻之間原本還燈火通明的大殿只剩下龍案上的一盞宮燈。
雲羅站了一會,面色複雜。太子妃終於要產下小世子了。世事竟這麼快。她想著上前去收拾龍案上的雜亂。等她收拾好要走,一道聲音傳來。
「雲羅。」
這聲音突兀而清晰,令雲羅猛地一震,抬看向不知什麼時候靠在殿門邊的人。
她眸色一沉,冷淡道:「我竟不知,有外人可以深夜留在了宮中。」
那人輕笑,懶洋洋地道:「只要是奉旨就不必擔心。」
雲羅一雙幽冷的美眸盯著他那張俊美得足以顛倒眾生的臉,半晌才冷然問道:「鳳公子有何見教?」她說完歪了歪頭,冷冷嗤笑:「不對,應該說,郡駙馬到底有什麼話要賜教奴婢呢?」
鳳朝歌臉上的笑意漸冷,盯著雲羅帶著冷意的美眸,道:「方纔你可見過了太子殿下?」
雲羅步下玉階,冷冷道:「自然是見過。」
鳳朝歌看了她許久,忽然嗤笑:「我真不明白你雲羅。你怎麼能將這一老一少都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雲羅聽出他話中譏諷之意,冷然道:「什麼服服帖帖的?朝歌,難道我不死在宮正司裡面你很高興嗎?你別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
鳳朝歌搖頭:「自然不是。只是覺得你能出宮正司,轉眼間又來到了宮中當了尚宮。我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雲羅盯著他的臉,問道:「你我已不需要多費話。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鳳朝歌眸色複雜地看著她,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外間怎麼說你的?」
雲羅心中疑惑,問:「什麼怎麼說的?」
鳳朝歌仔仔細細察看她的神色,像是要看出什麼來。他看得雲羅眉頭大皺,越過他就走,冷然道:「我何須知道外間怎麼說的?鳳朝歌,你若有事就說,無事我要回去歇息了。」
「等等!」鳳朝歌猛地喚道,冷冷道:「你可知外間人如何說你的入宮,就應該知道我今日提醒你的不是惺惺作態。」
雲羅猛地頓住腳步,回頭看著鳳朝歌難得肅然的面色。她心底一直以來的一種不安此時更加強烈。
她正色問:「到底是什麼流言?」
鳳朝歌冷笑一聲:「雲羅,你很聰明,但是宮中人心險惡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你想知道流言是什麼就去問劉陵公公。他是殿下的人。」他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殿中。
雲羅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深深皺起了眉頭。
劉公公曾對她說過「……三人成虎,華尚宮入宮已是招人眼目,如今還望多多修身養性,不要輕易惹了禍事。」當時她便疑惑不解這一句是什麼意思。此時想起來心中更是覺得不安。
到底是什麼樣的流言竟連鳳朝歌都覺得嚴重,親自過來提醒她?
雲羅回了自己的房中,一整夜都輾轉反側。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找到了劉公公,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
劉公公深深皺著眉頭,道:「華尚宮還是不要知道為好。畢竟流言只是無稽之談。殿下不會當真,皇上知道後也必不會當真的。」雲羅搖頭道:「可是流言的來處必有險惡的用心,若不是有人要陷害我,何必傳開這種無稽之談呢?」
劉公公沉吟了一會才道:「華尚宮入宮時,曾有傳言,皇上看上了華尚宮的美色,所以父奪子妻……」
雲羅只覺得腦中的血氣「轟」的一聲湧上,又重重落下,頃刻間四肢冰涼。她定定看著眼前的劉陵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還有什麼?……」
劉公公看著她煞白的面色,眼中流露同情,安慰道:「其餘也沒什麼,只是說皇上老來荒誕,想效仿了唐明皇……」
先是太子李天逍,奪臣子之妻,她無話可說,這明顯是想污蔑太子的清譽。可是如今竟將自己與即將行將就木的皇帝說到了一處,這分明是要她死無葬身之地!無法再回李天逍的身邊!
雲羅一雙明眸緊緊盯著劉陵,冷聲問道:「這流言從何處起?」
劉陵看著她森冷的眼神,心中微動,道:「宮中的流言自然是從宮中而起。」
雲羅又問:「從何時開始?」
劉陵看了她一眼,才道:「大概是從華尚宮得了恩旨離開宮正司開始吧。斷斷續續,最近才興盛。」
好!果然很好!
雲羅心中冷笑:難怪她出宮正司天牢的時候李天逍相送不相見。他定然也是聽聞了這個傳言。自己的女人若是真的被自己的父親看中,此時正值晉國多事之秋,他如何敢再輕易見了她?
就連昨夜他看她,定也是心緒複雜不知該怎麼說起。
眼前天光燦爛,雲羅只覺得身上半分力氣也無。劉陵見她臉色煞白,安慰道:「華尚宮不必太過擔心。也許流言過一段日子就消失了。朝中不也曾經傳言過殿下一些流言嗎?後來都不攻自破。」
雲羅搖頭:「劉公公,你不明白。殿下與我不同。」她說完轉身離開了。
劉陵看著她瘦削的身影,長長歎了一口氣。
過了兩日,晉帝御駕回宮。雲羅看見了他被內侍簇擁著扶著進了寢殿中。不過是一段時日不見,他似乎更加體弱。雲羅只覺得不尋常。她幾個月前見了晉帝還精神矍鑠,走起路來虎虎生威。
怎麼一下子就有了病?
她隨著宮人前去寢殿。寢殿中宮女內侍來來往往,過了好一會才漸漸消停。她看見晉帝靠在軟榻上,神色蒼白。有太醫為他把脈,四下裡一片寂靜。
雲羅聽見他問太醫道:「朕的身子怎麼樣了?」
太醫說道:「皇上還是不要服用仙露丸了。那等丹藥中有提氣成分,但是服用多了對龍體不好。」
晉帝呵呵笑了笑,笑聲空洞:「可是朕早些年打仗落下的病痛又該怎麼辦?一到雨天就痛得生不如死。」
太醫又說了幾句寬心的話,晉帝揮了揮手,命他退下。
寢殿中又恢復安靜。內侍與宮女都靜候在帷帳外。雲羅想上前又猶豫不決。晉帝靜靜躺著,像是累極了睡了。雲羅心中歎氣,看樣子今日是沒辦法接近晉帝了。
她正要悄悄退下。忽地晉帝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人都弓起身。
雲羅腦中靈光一閃,幾步上前扶住了他,為他順氣。御前的內侍與宮女都不如她快。雲羅扶著晉帝,輕輕為他拍背,晉帝咳了許久,終於咳出一口濃痰。
御前宮人們見他震天的咳嗽都慌了手腳,無一人前去用痰盂接著。雲羅掏出帕子,不動聲色地將他口中濃痰接住。
晉帝這才長舒一口氣,他看了雲羅一眼,認出了她是誰,道:「你來了?」
雲羅跪下低頭道:「回皇上,奴婢奉旨進宮隨行伺候皇上,所以不敢遠離。」
晉帝沖宮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寢殿中只剩下兩人。
他長吁一口氣,道:「這些奴才一個個笨手笨腳的,都不如你機靈。以後你就跟著朕身邊吧。」
雲羅想起劉陵說的話,連忙跪下泣道:「奴婢的命是皇上所賜的,皇上要奴婢死,奴婢絕無半點怨言,但是因為奴婢這微不足道的人而污了皇上的賢明清譽,奴婢死一萬遍都不足惜啊!」
晉帝一愣,那一隻獨目看著雲羅素白美麗的臉上梨花帶雨,不由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羅眸色一閃,於是把自己聽到的傳言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晉帝聽完,拍著軟榻連連冷笑:「好!好!果然說得好!」他明顯已是怒極反笑,口中道:「這群該死的畜生!竟然這個時候來污蔑朕!朕的年紀這麼大了!難道會如不知廉恥的老畜生一般**……**後宮嗎!」
他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雲羅見他氣得臉色發青,急忙扶著他幫他撫背。
晉帝這一次怒極傷了肺腑,咳了半天都無法止息。雲羅看著他難受之極的模樣,背後滲出冷汗。她未料到他的反應比自己的還要大。御前宮人急忙又去請太醫。整個寢殿中一團亂。
正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厲聲傳來:「都幹什麼呢!跟無頭蒼蠅一般!」
雲羅回頭,只見雲妃華麗的裙裾在殿門處一閃,快步走了進來。她看到扶著晉帝的雲羅,眸中冷色一閃,匆匆上前。
雲羅盯著她向自己而來。雲妃居高臨下,眸中已有了警告之色。雲羅忽地衝她嫣然一笑,笑意深深。
雲妃臉色一變,上前一把將她狠狠拖開,「啪」的一聲狠狠扇上雲羅的臉頰,冷笑道:「你這個賤婢!誰讓你有這個資格扶著皇上的!還不速速退下!」
她這一巴掌很重,扇得雲羅跌在了地上。雲羅心中冷笑,趁機伏在地上微微顫抖半天都不起來。
晉帝好不容止住了咳嗽,見雲妃一來就出手打了雲羅,冷笑一聲:「又是誰讓愛妃有這樣的資格打罵朕身邊的宮女呢?」
雲妃一怔,一轉頭才發現晉帝的獨目中閃著寒光。她心頭一顫,連忙跪下嗚嗚地哭:「皇上息怒!臣妾只是……只是……」
她的「只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總不能說雲羅衝她一笑,她還以顏色吧?雲羅此時起身,雪白的臉上五指印宛然。她膝行上前,柔聲道:「皇上息怒。雲妃娘娘也是關心皇上。正所謂關心則亂,皇上不要生氣,氣壞了龍體可是與社稷不利。」
晉帝盯著雲妃,怒氣不消,冷笑道:「你聽聽,連一介宮女都關心朕的身體。你身為朕的妃子這些日子你可關心過朕?」
雲妃頓時語塞,她臉漲得通紅,半天才低聲道:「臣妾該死!這些日子束兒生病,臣妾一直陪伴左右,所以未曾前去看望皇上……」
晉帝聽得她提起了小兒子李束,神色稍緩,揮了揮手:「你退下吧!朕今日不想看見你!」
雲妃臉色一白,半晌才躬身退下。
寢殿中又恢復了安靜。雲羅輕撫臉上的紅腫,唇邊溢出絲絲冷笑。看來雲妃的恩寵也不過如此。
一聲歎息在殿中響起,雲羅看去,只見躺在軟榻上的晉帝緩緩開口:「這謠言不是針對你,是針對朕。」
雲羅心中一驚,失聲問道:「皇上這怎麼說?」
晉帝黯然長歎:「不但你聽到了這些,在蒼山溫泉行宮朕已聽說晉中謠言興盛,說朕醉心修仙,不理政事,還說朕老來昏庸,舉止失常,不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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